神棍

    宋衔轻车熟路避开守卫,鬼鬼祟祟挪开一处草垛,露出后头黑洞洞的口子:“这便是密道出口,另一端直连城主府。”

    他率先进了洞,边走边给跟着的人介绍:“瞧这壁上绘着的花纹,是不是觉得这地道修得气派?”

    对方不接茬,他也不在意,自顾自讲着:“其实这不是尺将军修的。他只做了一年城主,哪来的时间修城主府和密道?”

    顾希桢瞥他一眼,淡淡道:“此处只有你知道?”

    宋衔摆手:“说了你许是不信,阜城是前朝某个藩王封地,尺将军曾做过他的幕僚,城里的东西,比我们都熟。打下阜城后,他带着我将密道走了一遍,我这才知道的。”

    说到这儿,他难免又义愤难平:“尺将军在时,我最得器重,可惜,我竟没守好他的基业,令阜城被余秉那小人夺去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全然忘了是谁先在尺穆尸骨未寒时就举兵夺取城主之位。

    顾希桢又道:“尺家人已尽数死绝?”

    宋衔一怔,面色有些不自然:“幼主失踪,生死未卜,我原是想事成后,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他的下落,让老爷子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可我如今这样,业已无能为力。”

    “事成后?是指你当了城主?”顾希桢似笑非笑:“那迎回幼主后,这位置给谁坐?”

    宋衔咳了咳:“两位爱侄下落不明,我哪有心思想以后的事情?”

    不等人继续问出让他尴尬的问题,宋衔说起先后失踪的两人:“先失踪的是宁途,他一贯不愿拘在阜城这小地方,若是平时,没人会觉得他出事了,可偏偏他是在爹娘双双出事后下落不明的,这就难免人怀疑了。”

    “至于小一点的宁漠……”宋衔先是摇摇头:“这位性子莽了点,武艺却是数一数二,出事后,非说是贼人下的毒手,不管不顾单刀匹马报仇去了。”

    “贼人?”

    宋衔冷笑:“要我说,多半是内贼。”

    说话间,已走到尽头,见到一扇小门。

    宋衔谨慎道:“从这儿出去,是城主卧房,不知余秉在不在。”

    “看看便知。”顾希桢示意他开门。

    宋衔推了推门,意外的是,门竟纹丝不动。他皱起眉头,又加了把力气,门终于开了条小缝,一丝丝亮光透了进来。

    他贴在缝上往外看,心一松:“没人。”

    “继续。”

    宋衔点点头,继续推门。可这门后不知堵了什么东西,死沉,身后这年轻人还跟个大爷一样看着,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他内力都用上了几分,手也酸得不行,竟也只开了个供人侧身而过的小缝。

    “只能这样了,将就着出去吧。”他喘了两口气,率先从那缝里挤了出去。

    这时,他才知道什么东西堵着门——两具棺材。

    宋衔冷汗津津,明明该停在灵堂的棺材,怎么会被挪到这里?

    不巧的是,他出来时绊了一下,恰摔在棺材上;更不巧的是,这两具棺材居然都没封盖,他和阴阳两隔的好兄弟打了个照面,险些栽进去跟他叙旧。

    顾希桢扫过两具尸体,此时节温度不低,放了几天的尸体居然只有轻微腐烂迹象,面部与颈部大量紫青尸斑。总总迹象都像是中了褚柳之寒毒而暴死。

    剂量小时,寒毒只能算慢毒,褚柳一般用这东西折磨或控制人;可剂量一大,便是剧毒之物,顷刻致死。

    他所料果然不错,褚柳不仅进了阜城,还在短短几日内杀了这对夫妻,说他是阜城之乱的元凶毫不为过。

    可他为何要下此手?为了向溧薯人投诚,换取继续合作的机会?

    顾希桢拎起棺边五味杂陈的宋衔,“事发前后,可有生人进出城主府?”

    宋衔否认:“若是有,早叫人抓起来了。”

    顾希桢眉头微皱,莫非是暗中投毒……

    宋衔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不过,阜城近日的确来了个怪人,但他未进城主府。只是行事诡奇,我才记住了他。”

    “嗯?”

    “此人神神叨叨,自称是能通阴阳,知未来。”宋衔回忆道:“没人知道他何时来的,只是一日清早,便见此人在城主府门前杵着。”

    “他手上掐指,嘴里嘀咕。宁漠最不喜欢神棍,于是把人轰走,那老头走时故作高深莫测,说什么近日阜城必遭大变,他会在城外西南静候七日,逾时不候。”

    说着说着,宋衔面色微变,当时谁都当是疯子诳语,个个不以为意,如今一看,好像真被他说中了……

    “难道……真有高人?”他低声喃喃,顾希桢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

    这明摆着是设了个套,先装模作样断言有灾;再暗中下毒,人为制造动乱;城中人恐慌与迷茫中记起他这“预言”者,必会去他说的地方找他,迎“高人”进城。

    看来褚柳此行目的并非向溧薯人投诚,而是想暗中操纵阜城,在此地重新发展势力。

    他扫向两具摆在卧房,且奇怪地敞开着的棺材,心念微动,指使宋衔将棺材推回原位,“有人要来了。”

    宋衔将信将疑,哪来的人声?可对方态度强硬,他只能照办,那密道上的小门又被堵了回去,

    他有些茫然:“现在怎么办?”

    “等着。”

    “等?!”宋衔声调微变:“阜城到处是抓我的人,你让我在这儿等人来?”

    “你不是要机会么?”顾希桢平静道:“这就是机会。”

    宋衔还未懂他是何意,边听到外头传来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我已按仙师所言,布置好了。”此人声音宋衔再熟悉不过,是跟他斗了大半辈子的余秉。余秉恭敬地不知向谁道:“请仙师随我来。”

    有人狐疑道:“仙师,你果真能通阴阳?问出真凶?”

    马上另有人斥道:“废话,仙师掐指一算,便知我阜城有凶,这不是大神通是什么?”

    不一会儿,脚步声已近,宋衔无处可躲,只能咬咬牙,屏气躺在架起棺材的低矮方台下,隔着两层木板与尸体躺一道。

    一行人进来时,屋子里瞧不见人影,只有两具棺材。有人窃窃私语:“仙师说中了,尸身还真是数日不腐……”

    “肃静!”余秉朗声一喝,人群渐渐静了下来。

    顾希桢在房梁上盯着下方被众人簇拥着的鹰目钩鼻的鹤发老人,大半个月了,总算是找到他了。

    他目光扫过其他人,前面的五人以领头的一中年男子为首,寸步不离跟着褚柳;而后五人则面色各异,大多持观望态度,有两个甚至袖着手,一副等着看笑话的神情。

    “仙师,请。”余秉毕恭毕敬请老人入门。

    褚柳目光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微微颔首,这才不紧不慢迈门而入,摆了十足的架子。

    “贫道要开坛做法,诸位请退到五尺开外处。”

    顾希桢冷眼看着褚柳从袖中滑出一把桃木剑,有模有样在祭台前舞了起来,最后挥剑一指,点向卧房正中的棺材,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一股醒目紫烟自剑尖射出,飘飘悠悠弥散至棺材上空。

    褚柳在烟中高喊:“魂来!”

    接着,在场所有人都听到烟里传来怪异的叹气声,仿佛紫烟中有什么无形的生灵游弋。

    人群再次骚动,褚柳一副高人做派:“有何想问的,可尽数道来了。”

    “仙师,这……”有人跃跃欲试:“少城主真的能回应我等么?”

    话音刚落,便见正中棺材明显一震,在场人皆是面色一变,唯褚柳神色自若:“棺材震,则表明少城主点头了。”

    没有人碰的棺材能自发动起来,亲眼瞧见这等神迹,叫人如何再怀疑?那几个来看笑话的都肃了神色,此人竟真有两把刷子,一时间,众人纷纷敬服。

    可躺在棺材底下的宋衔却知他根本是在弄虚作假——原是那棺材底部的石台下有个机关,他亲眼瞧着机关激活瞬间,便可引起带着上方棺材震动。

    至于机关是如何激活的,也不难猜测,定是与房间里地砖相连,这装神弄鬼的家伙只消适当走位,便可“操纵”尸体做出他想要的回应。

    思及此,他迅速便有了对策。

    “少城主,究竟是谁对你与夫人下的毒手?”人群里马上有冲动者迫不及待道:“可是宋衔?!”

    余秉与心腹对视一眼,上钩了。他们找来这老神棍,并费心费力搭起这祭台,为的就是给后面那几个一直心怀疑窦的人演一出戏,引他们问出这个问题。

    他如何不知宋衔虽野心勃勃,但也良心未泯,弑主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做不出来。

    可要于他余秉而言,想要名正言顺被拥为城主,便必须为彻底打消其他人心中怀疑,笼络人心成为众望所归。

    因而,一致的敌人是必要的。不论真凶是谁,此时此地,宋衔便是最好的人选。

    宋衔感受机关再次震动,心里冷笑。

    棺材微震,余秉扫过身后众人面色各异的脸,一切正如他预想的那样,他说起了事先准备好的言辞:“诸位,少城主去得不甘,我等为人臣属,岂能忍下这口气?势必……”

    “余秉!”

    余秉猛地住嘴,与众人一道惊愕看向声源——竟是屋中一直静悄悄的棺材,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恰是棺材里躺着的少城主。

    变故令所有人始料未及,那声音继续道:“你勾结神棍,于我灵前大放诳语,杀我不够,连我死后安宁都要剥夺?!”

    余秉面色大变,他不信鬼神,否则也不会想出这等损招,定是有人搞鬼!此人是谁,不做他想。

    他厉声道:“宋衔,滚出来!”

    宋衔泰然自若从棺材地下爬出,大笑道:“被我戳破,心虚了,害怕了?”

    余秉冲心腹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叛徒斩了!”他身后四人正准备围上来,却被后面那几个面色狐疑,立场暧昧的人拦住。

    “余兄,为何如此着急?他既然敢空着手来,何不听听他究竟想说什么?”

    “是啊,余兄,他说你‘勾结神棍’是个什么意思?”

    宋衔朗声大笑,终于知道这为何是自己的机会。他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兄弟,今日我宋衔冒死前来,就是要在诸位面前揭露假象,不令诸位受蒙。”

    他将石台底部关窍尽数道出,指着那老神棍道:“余秉收买此人,作这桩亡者显灵戏码,为的就是借各位之刀,杀了我这绊脚石;再借各位之力,夺了那城主之位!若有不信的,来这底下一看便知!”

    余秉铁青着脸,感受着身后锐利视线,心知这步棋是走砸了。

    事已至此……他咬了咬牙,忽指着神棍道:“好你个江湖骗子,竟以此等手段蒙我与众位兄弟,我竟还真当你是高人为我解惑来了!骗子,受死!”

    言罢,他迅速挥剑斩去,力争一个死无对证。

    褚柳心觉好笑,素来只有他卖别人的,这还是头一回被卖。

    他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他不怎么喜欢杀人,活着的人对他而言更有用处。非不得已时,他偏爱折磨人令其生不如死来代替杀生,手上少沾血腥,又能达成目的,这是他自诩比溧薯人高明之处。

    譬如这次,他也只杀了两人。其实他明明可将阜城这些有能力反抗的人尽数杀了,可他并未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有能力的人越多,能被他奴役卖命者更多,少了一个都可惜。可现在,看着迎面劈来的刀,他只能惋惜,在场的人,个个都不错,不过,都得死。

    他一抬手,蕴含千钧之力的刀刃便被轻易折断,余秉整个身子断线风筝似的飞出,好在心腹扑出来将其拦下,才没摔在墙上当场毙命。

    “十二个人,”褚柳环视一周,掸了掸衣上浮尘,漫不经心道:“一起上吧,老夫也能省些功夫。”

    此话激起众怒,然而褚柳内力深厚,不用毒,也能跟猫玩耗子一样耍弄众人,不一会儿,除他以外的其他人皆是遍体鳞伤。

    最倒霉的莫过于刚窥见自己东山再起希望的宋衔,他哪能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头轻飘飘一掌就击碎了他数根肋骨。

    他倒在地上无法起身,从这个角度,他看见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坐在房梁上,嘴中叼着一根细长竹管,瞄准人群里遍无敌手的老神棍。

    余秉盯着直冲面门而来的雷霆一掌,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终结于此。

    然而,这一掌并未落在他身上。

    褚柳陡然僵住,自后心弥漫开的冰冷凉意使他内力迟滞,紧接着,筋脉各处开始鼓胀作痛,随后是令人心惊的麻痹。

    他心沉到谷底,中毒位置刁钻,他大块背部肌肉无法动弹,几乎是整个上半身都因此

    丧失行动能力,连扭头都困难。

    他听见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来人冷冷问他:“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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