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

    两人相顾无言,谁也没率先开口,说实话,施晚感觉自己在这儿有些扎眼。

    瞧这两人氛围,不管是要算旧账还是续旧情,都插不下第三人。正当她在想是抬头看天,还是低头看地时,灵堂外来人了。

    来者人数不少,手上兵器与身上盔甲随着走动而哗哗作响。施晚心一沉,莫非是余秉方才突然发狂,将敌人吸引了过来?

    她透过窗子往外一瞧,果然来了一对守卫打扮的人,数量在十个以上。更令施晩觉得倒霉的是,队伍中有个人十分敏锐,她刚探出头,那人就转过脸,与偷看的施晚对了个正着,看样子还是个领头的。

    她歘的缩回头,心里暗骂,外头那么大动静,这城主府怎么还有守卫?她正盘算着要如何脱险,却听到外头行军声忽停。

    有人问:“队长,怎么停了?前头就是灵堂了,我们不进去么?”

    队长似有迟疑,一人寒声道:“公子命我等按兵不动,驻守府中,意思便是要时刻注意府中风吹草动,有何闪失,谁能担待?”

    队长沉声道:“既是按兵不动,便是要谨慎……”

    “公子命你领头,我们却不一定要听你调遣,”另一人满是不耐烦地打断道:“走,进去看看。”

    队长喝道:“谁敢?若是扰了城主清静,你们命是不想要了?”

    “哼,还城主呢?”有人讥诮:“等缇满殿下入城,尔等余兵便只有伏地求怜的份。便是高高在上如城主,也只能任人宰割……”

    缇满?施晩若有所思,这么说,外头来的确确实实是溧薯人?而阜城会发出警鼓,足以证明守在城墙处的阜城守卫仍将对方视为敌人,不像城主府里这几个,已经完全被渗透了。

    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人话音未落,尾声陡然一窒,接下来的话抖得厉害:“你……你竟敢……”

    施晩好奇地露出眼,便见血腥一幕——长刃当胸穿过一人身躯,持刃者竟是他身后的其他守卫。

    他胸口稀里哗啦地往下淌血,圆睁的怒目不一会儿便没了光彩,已一命呜呼。

    袭击者将刀把捏得死紧,用力得连刀身都轻微抖动,他从牙缝中挤出咒骂:“我呸!”

    在场守卫们都惊呆了,最先回过神的是与死者一唱一和的另一溧薯守卫,他勃然大怒,拔刀便往袭击者身上砍。

    可对方提刀格挡攻击,朗声喝道:“诸位弟兄都听见了?平日这些溧薯走狗狗仗人势,如今更是要将我们踩在脚下,咱们还要怎么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等那什么劳什子缇满来了,更没好日子过了!”

    他这话像是投向干燥木屑的火星,顷刻间就在早心有忿忿的余家兵中烧起熊熊烈火。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那溧薯人顿时慌了神,“你……你们想做什么?公子……”

    “呸!什么公子,也就是城主器重他,我们才敬上几分,如今你们连城主都敢不放在眼里,谁还给你们脸?”

    众人愤怒的讨伐间,那人竟被乱刀砍死。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守卫人群便倒下两具尸体,站着的人见了血,愈发气焰高涨:“拼了!把这府里所有的溧薯杂碎都杀了!”

    施晚惊愕,怎么突然情势大逆转?

    “可我们只这么几人,”有人泼了盆冷水:“万一…万一溧薯人真要进城……”他有些忐忑道:“你们也知道城主如今的状态,他还能带领我等抵御溧薯人么?”

    有人想反驳,但想到自从染上那药后近乎行尸走肉的城主,俱是沉默不语,是啊,仅凭他们几个又能号召起多少人呢?

    就连他们几个,若不是被那溧薯走狗的话激怒,失手杀人,骑虎难下,此时想必也和往日一样,想着反正一城之主都已堕落,他们再挣扎又有何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浑浑噩噩过着得了。

    杀人的兴奋渐渐褪去,他们愈发觉得自己冲动了。

    眼看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斗志在这一盆冷水下缓缓降温,最先反抗的人急了,他恨铁不成钢:“你们甚至都不想试一试么?!”

    “可……城主已成不了事,我们再斗,又有什么用呢?”

    灵堂里传出厉喝:“谁说的?”

    施晚讶异至极,她愕然望向声源。

    余婳越众而出,站在灵堂门口,单薄身子迎着守卫们同样诧异的目光,不闪不避。

    施晚万万想不到,半个时辰前还瑟缩恐惧,一心只想逃走的余婳会突然站出来,她垂在身侧袋指尖依然在微微发抖,可她的声音那样坚定,听不出恐惧:“城主不能成事,还有本少城主顶着!”

    “少城主!”那几人眼中光亮再度燃起,目光灼灼盯着她。

    她回头,迎上施晚复杂神情,轻笑道:“施姑娘,你扮我大抵是不像的,我的事情,还是得我自己来。”

    她的目光越过施晚,看向母亲的牌位,在母亲面前,她再一次做出了不会让她老人家失望的选择。

    施晚欲言又止,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上前轻轻握住余婳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会帮你。

    余婳缓缓摇头:“你已帮过我了,没有你,我没有勇气回来,更没有勇气直面事实。”她盯着地上让她恐惧了大半生的人,神色是一派释然与平和。他原来不是难以逾越的高墙。

    施晚还记得初见她时,她一举一动中的浓浓警惕与藏不好的那股子带刺的倨傲,那是她经年来与怪物共处生出的保护壳。

    这层壳在施晩的注视下缓缓消散。他此时仿佛能透过余婳的眼睛看到她澄澈纯粹的灵魂底色。

    余婳像是在同她说话,又好似喃喃自语:“我的囚笼已经碎了。”她不再需要用谎言自欺欺人,更不需要鸵鸟似的逃避她的责任。

    她一步一步迈下台阶,走向往日她父亲的拥戴者,而此后,这都会是她的拥趸:“随我来!我们去号召众人,一定要铲除城里所有的细作,绝不能让溧薯人奸计得逞。”

    施晚望着一众人离去的背影,好奇问身边默立着注视她离开的人:“你不跟上去?”

    狸归沉默须臾,缓缓摇头:“她不需要我。”

    施晚不解:“你们明明……”她想说“余情未了”,可到底没说出口。

    身为旁观者,她其实看得挺清楚,余婳看着狸归时,眼中大多是对旧日的怀念,并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情愫,许是动人心扉的满腔柔情已被时光消磨怠净。

    也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再续前缘的佳话,多是重逢后感慨一句物是人非。

    “哦?是么?”

    施晚一愣,望向声源,原是方才那群守卫中的队长,他居然没跟着一起离开,而是杵在不远处看着。

    来人面上胡须覆了半张脸,瞧着颇为粗犷,与他灵动狡黠的目光不太匹配。

    施晚:“……你这张是假脸吧?”

    “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明显么?别人都没看出来啊!”

    施晩:“……”这个熟悉的,让人觉得有点呆呆的感觉,她几乎肯定道:“怀李?”

    怀李更加吃惊,他低声嘟囔:“真的么?一眼就能认出来?”

    施晚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你怎么会混在守卫里?”

    怀李解释道:“自然是深入内部,激起民愤,好让城主府这些守卫重燃斗志。”他颇为高兴:“看上去效果不错,大家显然是积怨已深。”

    至于那个率先动手将氛围炒热的,是顾希桢早安排好的托儿,为的就是在这灵堂门前闹这么一出;一来是方才那个理由,二来嘛,也是给从密道来的施晚他们打掩护,加之如果神志不清的余秉闹起来,外头吵闹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怀李说完,又略带八卦地看向狸归:“但我们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出。多亏了那位少城主,不然没这么顺利呢。不过……你真就这样看着?”

    狸归淡淡瞥了他一眼,往日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人破天荒摆出张臭脸。

    怀李同他两个人间,吃瘪的通常是前者,风水轮流转,今日终于轮到怀李逮着机会笑他。

    “不就是几年前放你鸽子嘛,至于耿耿于怀至今?忒小气。”

    “你懂什么。”狸归倚在门边,看也不看他。

    “是是,我不懂。”怀李坏笑道:“但你真放心她一个人?”

    他将城主府里的局势渲染得格外可怕,仿佛下一刻,余婳就会陷入极端危险境地。

    “……”狸归抛给他一个没好气的眼神:“编谎也编点好的。”以他对顾希桢的了解,他能放心让施晚从密道进来,府里的溧薯人定是多半被他以许茗帆的名义调到城外了,除了一个不足为惧的余秉,这儿安全得很。

    余婳他们面临的不会是厮杀,而是要将城里涣散的民心聚起来,维持内部稳定。这是锦上添花的事,并不太危险。

    他嘴上不以为意,实际上已来回踱了好几圈,看得施晚无奈又好笑:“若真不担心,你没事儿原地走来走去做什么?”

    怀李嘎嘎笑道:“他属狗的,可能是追自己尾巴玩。”

    狸归:“……”

    施晚劝道:“你还是跟着去吧,你不觉累,我们看着都累。”

    “呵。”他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仍是那句话:“她不需要我,我上赶着去做什么。”

    施晚:“……”

    怀李:“……没救了,死鸭子嘴硬是这样的。”

    施晚本着热情助人的心思,耐心道:“需不需要是她的事,去不去是你的事,若你现在不去,她以后只会更不需要你。”

    狸归眸光微动,他几乎被说动,可临了,他还是收回了迈出的步子:“罢了。”

    怀李哎呀一声:“平时你不挺能么?这种时候当缩头乌龟?”

    狸归摇头:“她不愿走,并不是贪图享乐,只是因为她很喜欢阜城,她的根在这儿。她不会走,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与其迈出这一步,不如让一切停在过去。”

    施晚不解:“她不走,你留下不就行了么?”

    狸归喟叹:“是啊,要我能留就好了啊。可惜,我不能。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怀李歪了歪头:“你是有啥苦衷么?我看你平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处处捉弄人,哪来什么深沉秘密?”

    他摇摇头:“你不会懂的。”

    施晚嘴角微抽,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讲谜语似的作风。狸归很快恢复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拍了拍怀李肩膀:“忽然想起点事儿,这儿交给你了。二位,告辞!”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这家伙竟是一下子跑没影了。施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赫然与余婳的去向重合。

    怀李:“啧啧,真蹩脚的借口。”

    施晚无语凝噎,不是,你想去早去不就完了,非得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真是跟人怀李说的一样,死鸭子嘴硬。

    可惜人走远,早听不见了。施晚于是转而看向怀李:“你来又是做什么的呢?”

    “啊,对,险些忘了。”他示意施晚跟着他:“大人已备好马匹,至多半个时辰,便会来与您汇合。”

    施晚心念一动,这是要去地窖了?

    她若有所思:“落羽楼可知我在阜城?”

    怀李颔首:“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急。这倒正中我们下怀了。”

    施晚:“怎么说?”

    “来得急,便没有时间准备控制人的额外手段,要调用外援,只能用骗术。”怀李狡黠一笑:“所以大人才把宁漠带去,就是要揭穿骗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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