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

    宁漠立在城楼上,这儿的守卫已被驱走,他这个明面上的“通缉犯”得以在此藏身。

    这是整个阜城最高的位置,能将大半个城墙与更远处的风景尽收眼底,可再壮观的美景,他此时也无心欣赏。

    他默然望着远处浩浩荡荡的人马,马蹄扬起的尘土纷飞半空,数不清的人与马匹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半柱香前,一句“你兄长会来”让他心甘情愿跟着来到城墙边。他真正的记忆近乎全失,自然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可若说有什么可能令他恢复记忆的,许只有能激发他强烈情感波动的人或事,譬如……与他唯一在世的亲人重逢。

    但,望着逐渐逼近的大批人马,他暗暗捏了把汗,没心思去思考关于兄长的事,这群人明摆着来势汹汹。

    而阜城人数有限,被许茗帆带出去的部分战力更是离奇死在峡谷。对方人数上显然就占据了优势,对上他们,阜城真的能有一战之力?

    可看遍整个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竟皆惊人淡定,仿佛能看到远处敌袭的只有他。尤其是他身边站着的顾希桢,简直冷静得离谱。

    为何他们如此平静,这是一不解,其二便是这位仁兄的扮相。

    他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一身白衣,顶着许茗帆模样的人:“说实话,你手下那小兄弟易容手段的确了得,但你的演绎根本是白费了他的手艺。”

    那吴……不对,他们都称他许茗帆来着,此人是个标准笑面虎,永远一副温文尔雅,笑意盈盈的模样,实际上心黑至极;可眼前这个“赝品”,神情冷漠,撇去面上假脸和一身白的穿着,跟“正品”可谓毫不相像。

    顾希桢不以为意:“能迷惑城楼下的人足矣。”

    宁漠从城楼狭小的窗口探首而出,望了眼数丈远的地面,的确,自地面往上看,又要透过小小窗口,至多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五官,人做什么表情,面上有几颗痣,是断断看不真切的。

    可他反倒更加迷惑:“你究竟想做什么?”

    “待兵临城下便知晓了。”顾希桢面无表情看着城外逐渐逼近的黑线,他们没有竖旗,行军速度不快不满,只是人数实在惊人,即便没有在冲锋,远远看着也颇有压迫感。

    “不需要做什么防御措施?”宁漠目光再次掠过城墙上淡定得异样的守卫。最初击响警鼓的那批守卫已被换下,如今的这些,没看到他们有任何动作。

    他奇道:“你将原来的守城士兵撤走,让这群人顶上,就是让他们站这儿发呆?”

    顾希桢:“对。”

    宁漠:“……”就算你不想解释,也不用这么敷衍吧?

    他忍不住道:“你让我来,总不可能是大发善心,让我兄弟相认,我总要知道你到底想我做什么?你这样毫无诚意,我如何合作?”

    顾希桢瞥了他一眼,看在宁漠眼里,这眼神意思就是:敷衍你已是给你面子了。

    宁漠眼里几乎冒出火星子,顾希桢这才不紧不慢道:“我只是依许茗帆行事逻辑做事。”

    宁漠一愣:“你是指……”他看向敌人,又看看城楼上的己方守卫,忽然有个荒谬的猜想:“这些人,不会与敌人是一伙的吧?你是想开门迎敌?!”

    “这是许茗帆的打算。里应外合,兵不血刃拿下阜城。”

    许茗帆在夺取城主府实际掌控权后,便向城主府内安插溧薯细作,并以城主或少城主名义,将原阜城守卫小批小批派出,让溧薯人秘密解决,在城中剩下的余家军眼中,他们只是遇上劲敌,全军覆没。

    宁漠几乎是立马想起离奇在峡谷全军覆没的那支伏击队伍。

    而随着城主府许茗帆势力越来越大,溧薯人越来越多,便逐渐不加掩饰,城里还算太平,府里却已是溧薯人天下。

    某种意义上,他算是继承了祖父褚柳的想法,并将其完美落实。原的确是万无一失的,整个阜城也诚完全落入他手中,只是他没料到,远在大奂的敌人竟会转道阜城,插手此事。

    从头到尾,只这一步错,竟满盘皆输。那峡谷原是给那批阜城守卫安排的葬身所,到头来却也成了他自己的殒命处。

    如今,对他的死毫不知情的缇满等人已至,按许茗帆的做法,自是无须继续做戏,应将自己的人调来,换走可能抵抗的原守卫,敞门相迎。

    宁漠面色凝重:“经许茗帆这样催残,如今城里还剩下多少兵力?”

    刚问出口,他便意识到,即便是得到一个数字,也只是理论上能参战的人数。可面临腹背受敌之困境,对上数量与战斗力均有压倒性优势的敌人,能保有斗志,坚定立场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届时城门大开,连抵御敌人的最后一道防线都不攻自破,还有谁能端起武器坚持到底?

    宁漠面色不虞:“你想毁了阜城?”

    顾希桢神色淡淡:“我想赌一个可能。”

    宁漠皱眉:“什么可能?你要一城的普通人沦为你豪赌的筹码?”

    顾希桢平静道:“兵未至城下,一切未知分晓。”

    宁漠不禁怒从心起:“若是你赌错了呢?”

    “阜城这局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只是局外人。”

    顾希桢此言此举冷漠至极,终于彻底激怒了宁漠。朴实的正义感令他怒火中烧,驱使他提起长刀转身便要走下城楼。

    “你想去哪?”顾希桢出言拦住他,古井似的黑沉双眸中潜藏深意。

    宁漠冷冷回看:“我生在阜城,做不到作壁上观。”

    顾希桢顶着许茗帆的面皮似笑非笑,恍惚间给人以阴魂不散的毒蛇死而复生之错觉,但他眼中并无笑意,反如隆冬大雪后静谧冰原:“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宁漠抽出长刀:“能杀一个,就杀一个。”他举刀指着眼前人:“若非看在施姑娘面上,第一个就是你。”

    顾希桢眸上终于浮现出区别于漠然的情绪,似嘲笑,却又并无恶意:“你不适合做城主,当臣属更符合你的性子。”

    宁漠:“你……”

    “既然立下豪言,”顾希桢打断他:“那你便需谨记。在你的兄长面前,莫要因私忘公。”

    宁漠一怔:“你什么意思?”

    顾希桢望着已近到能看清领头人面目的敌军,抬手一指正中马匹上身披甲胄的青年:“那就是尺宁途,你的胞兄。”

    宁漠下意识想反驳,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兄长会混在攻打阜城的人马中,甚至是领头之人。可他盯着下方那人,否认的话说不出口。

    他不认识那人,可认识与自己相像的脸。尺宁途与尺宁漠相貌相仿,单看许还不觉得有那么像,可将两人放在一起,任谁去瞧,都能看出两位是亲兄弟。

    宁漠无法理解,为何兄长会与许茗帆同一阵营,会与溧薯狼狈为奸,他怔怔望着底下的强兵悍马:“溧薯人竟强悍至此?”

    他曾几番与溧薯人的游击队伍对上,对他们的印象平平。他们战力不强,装备也差,溧薯王位更迭频繁,本该拿来发展国力,维系民生的精力全被放在党|争夺权与歪门邪道上,军力自然是登不上台面。

    即便是这些年有所改变,多了群悍不畏死的,可装备还是跟不上,战力相当普通,至多是那股子疯劲让敌人想拍马远离,生怕染上毛病。

    可眼下,这群骑兵个个身被厚甲,高大剽悍,身下的马也皮毛水滑,一看就打理得精细,比之阜城精锐,丝毫不逊色,甚至数量上还占了优势。

    顾希桢居高临下看着已临城下的兵马,忽然开口:“我赌他们不是溧薯人。”

    宁漠神情古怪,他的豪赌竟是这个,“敌人打上门,是不是溧薯人,有何分别?”

    顾希桢意味深长:“没你无差,有你不同。”

    尺宁途勒马不前,望着徐徐打开的城门,他身后的老将有些狐疑:“一没叫阵,二没攻城,怎的自己就开了?”他这辈子还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另一人讥笑:“哼,这么多年了,余秉还是一点没变,只会耍手段,真枪实刀打的时候就慌得六神无主,肯定是见我们打上来,认怂了呗。”

    “余秉!”有人扯着嗓子叫开了:“以为这样就能饶了你?你真不是人呐,宁漠少主可是我们一齐看着长大的,你如何下得去这个毒手?”

    “余秉!滚出来!”

    几句话激起民愤,城下众兵纷纷叫嚷,碍着尺宁途与他身边那个神秘青年一直未动,他们也只能暂时过过嘴瘾,并未轻举妄动。

    听着下方炸锅了似的动静,宁漠诧异无比:“看来,你这是赌对了?”

    顾希桢若有所思:“他们倒是厉害,遍寻不见的尺家军余部,竟能被他们找到。”

    宁漠面色并不好看:“有人拿我的信物去调遣他们!想必我的‘尸体’也成了噱头之一。”

    电光火石间,他便想明白那许茗帆原本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这是一石三鸟之局。他先是自称清和夺财害命,调宁漠出去缉拿,实际上一是为了借机杀他夺得信物,二来持续消耗城里兵力,以便溧薯细作行动更加自如;三则能将杀他的罪名栽在阜城头上,激发尺家军旧部与阜城矛盾。

    现时机成熟,尺家军见到信物与“宁漠尸体”,又有尺宁途这个尺家人佐证,自然甘受驱使,新仇旧恨叠加下,愤而举兵攻城。

    而城里已被许茗帆祸害至此,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无须溧薯人动手,就能拿下阜城。至于事后这群“功臣”怎么处理……

    宁漠眸光一冷,他们忠于尺家,此时便忠于尺宁途,若是他这为兄长也用许茗帆那种手段,一小批一小批地将人派出去送死,他们也不会怀疑到尺宁途头上。

    或者还有其他更卑劣的手段,对许茗帆一派的人,怎么想象他们的恶,可能都是低估了的。

    缇满嘴角噙着微笑,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尺宁途:“荣归故里,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尺兄面上不见喜色?”

    尺宁途瞥了他一眼:“宁漠真是现阜城城主下令杀的?”

    缇满挑眉:“不信我倒罢。殿下的话,你也怀疑?”

    “不敢。”尺宁途仰首望着静静敞开的大门和半点对敌斗志都无的守卫,喃喃道:“只是离家多年,我竟不知亲人尽数亡故,而元凶……是看我兄弟二人长大的长辈。”

    缇满笑意微敛,声色转沉:“现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别忘了殿下交代的事。”

    尺宁途回看缇满:“当年的阜城固若金汤,为何如今不攻自败?”他指着城墙守卫:“为何他们手上有箭不发,有枪不用?”

    缇满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尺宁途目光扫过冷灰城墙,沿着石砖,望进高处城楼,许茗帆立在窗口,静静俯视城下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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