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棋

    话未说完,他遽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啸,旋即再次发动攻击。

    不,不能算是攻击,他只是在无差别地发泄,对着人,对着墙壁,对着地面,甚至对着己身。

    做出这一切的自然不是诚公公自己,而是那只失控的蛊虫,它在用宿主的身体发泄极致痛苦。

    诚公公灌注内力,一拳一拳砸在墙面上,山石被砸开一道道裂缝,扑簌簌的碎石自上方往下坠,大的甚至有鸡子儿个头。

    施晚的位置与诚公公相距甚远,未受影响,可见其癫狂模样,还是心惊无比。

    皇子狼狈躲闪着诚公公毫无章法的攻击,身上多了无数伤痕。他也试图唤徐公公帮忙,但那狡猾的胖子早在听到里面动静不对劲时就溜之大吉了,那可能冒着风险下来?

    诚公公眸中已无理智,现在的他不知累,不知痛,一如方才被蛊虫操纵的尸体。

    而皇子本就虚弱的身体却在这一连串的追逐战中早早没了力气,他勉强一个矮身,诚公公凌厉的拳头深深砸进石缝中,一时无法动弹。

    这无疑是个好机会,皇子紧了紧手上尖刀,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他不想就这样杀了诚公公,此人是巨大助力,若就这样弃了,两个计划双双失败的他只能沦为老皇帝的傀儡。

    可不动手,今日的他恐怕逃不出这阴暗的地下集所。

    思虑再三,他狠了狠心,将刀尖深深送进诚公公的后心,他握着刀柄在伤口转动,感受着肌肉筋脉在锋利刀刃一点一点搅烂。

    诚公公终于不再攻击,他颓然倒地,皇子拔出染血的刀,猩红血液溅了他一脸。他一阵后怕,若晚上几分,这可能就是他的血了。

    他没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迅速坐起身,握着尖刀,试探着想剖开诚公公的尸体,找到那只虫子。

    还未动手,身后忽传来女人的声音:“若我是你,就不会动他,那只蛊虫正等着新的宿主呢。”

    皇子浑身一冷,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他猛然回头,黑暗中走出一个面戴猴子面具的女人,她并未走近,在离他与诚公公尸身足足几丈远的位置停下,又道:“我劝你离他远些。”

    皇子面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你是谁?”

    施晚指着他身后,“比起我是谁,你更该关心诚公公才是。”

    强烈的危机感自皇子脊背攀上大脑,他不得不忽视面前这个女人,迅速回身。

    他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本该死绝的诚公公又抽搐着起身,浑身剧烈颤动。下一瞬,诚公公的胳膊诡异抬起,朝他探来。

    皇子忽然间记起诚公公是怎么被蛊虫上身的——那具尸体忽然锁住他的动作,然后蛊虫从尸体里钻出,爬进他嘴里。

    无疑,恰如女人所言,此时蛊虫操纵诚公公的尸体来攻击他,正是要寻找新的宿主。

    皇子不作他想,忙连滚带爬地远离诚公公。他看向那个莫名出现在此的女人,忽调转方向,朝她奔去,不言而喻,是想让这女人当替死鬼。

    施晚见状,速掏出一直紧握手中的手帕,撒手往前一洒,皇子被不知名粉末迷了眼,下意识停了步子,抬袖挡住眼睛。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诚公公扑身而上,将他的躯体牢牢锁住。

    完了,他陷入绝望。

    出乎意料,身侧忽传来一股巨大力量,将他从诚公公的禁锢中抽出来,同时也带离了石粉范围,只留诚公公立在石粉中,呆滞地没了动静。

    施晚长舒了口气,计划成功了。

    果如他两所料,这只蛊虫也与长生蛊一样,对人能起作用的东西,对虫子也有作用,而它的宿主诚公公武力高强,沾了那小石头碾成的石粉,症状肯定比失了武力的顾希桢更明显。

    她看向被顾希桢从石粉中拉走的皇子,他只沾了一丁点儿石粉,且本身武力不强,因而短暂离魂后便恢复正常。

    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绳索,又看看眼前这两人。

    他们原都戴着面具,女人是猴子,男人是鸟,可此时站在他面前,却不约而同除去面上遮掩。

    这有两种理解,其一是信任,他们是自己人;其二则是不在意他识破他们的身份,因为他将无法走出这个充斥着血气与腥臭的地下空间。

    他不认为会是前者,要帮忙早该出手了。他甚至不知他们在这儿待了多久,许是打一最初就在,自始自终作壁上观,等到斗得两败俱伤了,才来收这渔翁之利。

    看清二人面容时,他的猜想终于坐实,悬起的心哐当一下沉到谷底。

    林准居然没能杀了这两人?

    他盯着顾希桢良久,“你不是在京城么?”他原不信这人会老老实实在家里思过,听候发落,因此让诚公公去打探过,可得到的消息都是没问题!

    皇子能想到施晩周围的人是对方派来的,却没料到他自己会来。

    顾希桢不答反问;“你不也应在京城?鸠占鹊巢这么多年,重回仙陆,是想荣归故里?”

    皇子面色扭曲一瞬,“看来你早知我的真实身份,从一开始,就心存提防,难怪滴水不漏。”他嗤了一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你藏得比我好。”

    施晩打断这无意义的“攀比”,直奔正题:“你要控尸蛊做什么?”

    皇子面皮剧烈颤抖一瞬,目光又缓缓移到施晩面上,“我没想到,与你们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形。”

    他有些怀念第一次见面时身上那件貂衣,若是披着,他应不会觉得浑身如此冰冷。

    施晩没心思与他“叙旧”,她皱起眉头:“还有徐公公要的长生蛊,这些蛊究竟是什么来头?”

    皇子闭上眼睛:“我为何要告诉你?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为何要便宜你们。”

    施晩静静望他片刻,忽又开口:“为什么要杀你?比起其他人,你还没到死的时候。”

    皇子指尖微顿,徐徐睁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隐秘微光,施晩挑眉:“看来你不想死。”

    “我不止想活,皇位我也要,”皇子面露不屑,“若要开筹码让我配合你们回答问题,起码得是这个标准。”

    施晩盯着他的眼睛:“你对皇位真的很执着。若我猜得不错……非要得到控尸蛊,也是为了能万无一失,毫无隐患地坐上那个位置吧?”

    皇子没有说话,一副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样子,他这张嘴像是缝死了一样。

    顾希桢忽道:“我们不会杀你,反而会将你送回陛下身边。”

    皇子抬眸看他一眼,面上仍不为所动,垂在身边的手却不由慢慢蜷紧。

    “诚公公所言非虚,你许是陛下的最好选择。但……”顾希桢似笑非笑,“皇位坐不坐得,你心里比我更有数,否则也不会远来仙陆,又是寻兵,又是寻蛊。”

    施晩紧紧盯着皇子的神情,随着顾希桢一字一句道出,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时,他都没这样慌,什么于他而言能比死还可怕?

    皇子故作镇定:“你大可将我送回去,以为那老东西真会一直保着你?知道太多可没有好下场。”

    顾希桢不以为意:“我人在京城,如何会跑到仙陆,送你回去?”

    皇子忽生不祥预感,猛地抬头看向他:“徐公公?!”

    “你倒也不蠢。”顾希桢微微扬眉,“徐公公是什么样的人?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皇帝老了,他要物色下家,因此才助你夺得控尸蛊,是在你身上投注。”

    “你若登临大宝,他还能继续做他的大太监,再续风光;可惜……”他垂眸盯着一言不发的皇子,“你已满盘皆输。他还有必要再冒着风险帮你?”

    施晩皮笑肉不笑,添油加醋:“若我是他,便会将你送回去,也算立个小功,陛下能多念我几分好,稳赚不赔。至于你会如何,那就与我无关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若配合我们,此事还有的商量。”

    皇子环视四周,目光略过站在石粉里的诚公公,又看向死在椅背上的褚柳,化成烂泥的许茗帆,“如我所料不错,林准应也死了吧,不然,你们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施晩看着他:“相比之下,你真的很幸运。”

    皇子最终仰头靠在岩壁上,目光投向穹顶,用力而缓慢地吐了口气,似自言自语,又像在与施晩说话:“知道这么多,准备了这么多,我如何都料不到竟最终会惨淡收场。”

    施晩一针见血:“你所谓准备全是奇诡淫计,走的也都是歪门邪道,会有今日,是你,不,是你们咎由自取。”

    “歪门邪道?”皇子喃喃自语,“怎么会是歪门邪道?”

    他忽看向顾希桢,“她不知情,你难道不清楚?纵我的身份是假的,可我是真心实意要弄清太子死因,也是真心实意要溃灭溧薯,充疆阔土,这些如何会被称作歪门邪道?”

    顾希桢语气平静,“太子殿下的死难道与你无关?”

    “当然没有。”皇子想都不想就摇头否认,“我是真把他当做大哥,怎会下杀手。”

    施晩颇为意外,他这是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六皇子李书綦了?

    他安静须臾,自顾自将自己跌宕一生平静道来:“我本名是苏棋,出生在边陲穷苦人家。”

    “两岁时,家里遭狼,娘与弟弟命丧狼口;五岁时,爹带哥哥入山,遇虎,只找到一条腿,自此,一家五口,只剩我这个病秧子。”

    “舅舅为我找到愿意收养我的‘贵人’,”他将贵人这两个字咬重,眸中闪过恨意,“他是当地富绅,口口相传的大善人,收留的孤儿不计其数。没人知道,他收留这些孩子,只是为了转手卖给褚柳这样的人。”

    “初见褚柳,我觉可怖。”他情绪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扫向椅子上那具尸体的目光也没有恨意或是恐惧,语气淡淡。

    “但他最初其实待我不错,请人教我宫廷礼仪,读书习字,教我什么是皇帝,什么是皇子,最后将我送进宫里,告诉我,从今日起,我就是皇子,我就是李书綦,我要关注父皇的动向,时刻向他转述。”

    “褚柳准备了很多,没人怀疑我是假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就是真的。”苏棋似乎觉得好笑,“于是,我开始觉得,这样做不妥,我不能背叛我的父皇,八岁那年,我与褚柳首次出现分歧。”

    “褚柳凶相毕露,勃然大怒,我这才如梦初醒,我不是什么皇子,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若我起了异心,他能有无数手段,让我生不如死。”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在京城,我仍可以继续当我的皇子。”他面上露出几分怀念,“太子大哥与我早亡的亲兄长一样,温润和善,对我百般照顾,在他跟前,我会短暂忘却自己的人生是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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