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施晚眯了眯眼睛,来人数量不少,狭小的通道入口处人头攒动,看不清是谁的脸,直到一人拨开人群,快步走下来,施晚才认出他来——竟是狸归……不,应唤他六皇子,李书綦。

    他甫一下来,目光就越过站着的施晩和顾希桢,看向他们身前那个颓然靠墙而坐的人。这是个面容苍白的男人,相貌与他有几分相像,其身份不言而喻。

    他于是挑眉一笑,看向施晩二人,“没想到你们动作比我更快。”

    施晩张了张口,她不知该说什么。这是李书綦与苏棋的首次见面,真假皇子,在这充斥着腥臭气息,陈列两具尸体的地下集所终于会晤。

    她看看这两张相似的脸,若不是已经知道两人毫无血缘关系,她无论如何都不信一者是边陲之地的孤儿,一者是万人之上的皇子。

    命运之荒谬在二者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因阴差阳错,他们分别过上本属于对方的人生,自那以后漫长的十几年里,二人的生命从未有过交集。

    李书綦化名狸归,在其表哥庇佑下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地成长至今;苏棋顶了六皇子的位置,在皇帝的阴影下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今时今日,这两条并行的线终于在此汇聚。

    顾希桢扫了眼李书綦,他风尘仆仆,面上甚至都沾了些尘灰,还有未顾得上擦的干涸血痕。跟他两打完招呼,这家伙就兴致勃勃蹲在苏棋面前,端详着对方的脸,“别说,跟我还真像,可惜气质略有欠缺,少了几分英武睿智。”

    施晩:“……”她心道,清醒一点!你自己身上也没有这种气质!不得不说,两人除了五官上的相似,真就再无相同点,与一贯嘻嘻哈哈的李书綦相较,面无表情的苏棋看上去竟更有皇子的威严些。

    换是旁人,遇见偷走本该属于自己一生的人,不说恨之入骨,也该愤愤不平,哪儿有这种兴冲冲点评对方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也不知道李书綦这种看上去什么都浑不在乎,嬉笑人间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大概是新鲜劲过了,李书綦起身,回头望向施晩与顾希桢,“你们不好奇我是如何找到这儿的么?”

    施晩轻咳,这家伙……还卖上关子了。

    他自问自答:“这还多亏了宁漠。”

    原是一直没找到逃走的苏棋,宁漠一怒之下,决定再找到他油盐不进的大哥说道说道。不知为何,尺宁途没上回见他时那样冥顽不灵,他沉默良久,说:“我还是不信殿下是你们口中那样的人,我要亲自确认。”

    李书綦故作无奈,两手一摊,“没办法,拗不过他,只能把人一起带来了。”他又看着苏棋,语气轻松,“如何,要不要见见他?他应是你最后的同伴了。”

    苏棋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自己冒充了十来年的人,心情复杂,为什么他不恨不怨,为什么他眼中没有不甘,为什么他能笑得出来?

    他忽然觉得莫大讽刺,失去一切的李书綦比锦衣玉食的自己居然更幸福,那人在宫外自由自在,他在皇帝目光下如履薄冰。

    他想起自己在诚公公面前,在太子面前,甚至在顾希桢面前扮演他们记忆中那个李书綦时的心情,他本能地厌恶这样一个生来拥有无数人梦寐以求人生的人,连同他的性格,他的相貌,一起心觉厌恶。

    却又不得不忍着不适去学,他边学边在心里唾骂他的油嘴滑舌,轻浮顽劣,见到他本人时,才知道自己其实演得不像,他根本无法演出这样的漫不经心,不以为意,他在意的太多,命,财,权。

    施晩看着他眸中神色瞬息万变,心中默默叹息,真是造化弄人,他出身何其凄惨,阴差阳错经历了一段“别样人生”后,却变得扭曲阴暗,主动或被动造就了无数悲剧。

    “这里交给你。”顾希桢将苏棋与诚公公一并丢给李书綦,要如何处置这些人,与他和施晩无关。

    离开谷神庙时,他们在外面见到了两张熟悉面孔,尺家两兄弟。尺宁漠冲他们颔首示意,尺宁途静静望着假山上被炸开的通道,不知在想什么。

    她觉得唏嘘,若是没有那个岛,没有褚柳,对他们而言一切都会不一样。

    百年前的登岛之旅让原本人丁繁盛的尺家自此没落,只余阜城这支从京城流亡来的遗脉,却因褚柳的一己贪欲,阜城动荡不安,尺家支离破碎,只剩下这对多年未见,彼此间宛若陌生人的兄弟。

    一位记忆丢在过去,一位所托并非良人。她无法评价,与其他无辜受难者相比,尺家的不幸在哪个层级,但她不停地想,究竟是什么,导致这一重一重的悲剧。

    从来仙陆开始,她见证许茗珘,许茗帆,林准,褚柳,苏棋等人的恶,也发觉间接或直接造就这些恶的成因。

    其中不乏心性扭曲,天生恶人者,但也有后天受难,崩溃疯魔者,她不想同情犯下罪恶之人,本质上,他们仍是受一己私欲的驱动行恶,但她会想,若他们拥有不同的开端,是不是就不会走向如今的终局?

    但一切只是无聊的设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正是一个接一个的巧合才推动命运之轮前进,抵达今时今日,往日已不可更改。

    她幽幽叹了口气,目视前方,马蹄急速,带着她与顾希桢穿过林野,飞快掠过艾敕的边界,疾驰向夜色中不甚清晰的前路。

    她忽问身后人:“我们是不是要回京了?”

    “嗯,明早启程。”

    “皇帝……”她担忧自己的爹娘,担忧扑朔迷离的未来,皇帝态度是暧昧不明的,她不懂这位至尊究竟是何想法。

    他想要的长生蛊无疑是要献祭施晚才能得到;可另一面却又让顾希桢插手此事,也默许他保护施晚,甚至让他抓回林准;说他反悔,倒也不像,否则不会派来徐公公。

    施晚忽然就能理解苏棋面对皇帝时的那种不安与恐惧,简直就像被未知的存在锁定,被玩味地打量,捉弄。

    顾希桢无声握住她牵着缰绳的手,所思所想缓缓传进她心中,“别担心。”

    恰在此时,一大片亮光遽然映亮她神色不虞的面孔,她遽然抬头,望向光来处,一朵灿烂的焰火在她瞳孔中盛开。

    他握着她的手拉紧缰绳,马匹速度渐慢,最终在坡顶停下。从这儿可以俯瞰集市燃起的巨大火堆,亦可在最近处直面漫天焰火。

    施晩后知后觉,送禾节庆典开始了。

    她望着天幕焰火一朵接一朵绽开,连成一片转瞬即逝的星海,星火下坠,汇入人群里的冲天火堆。

    众人欢欣鼓舞,盯着脸上的动物面具向谷神祈愿,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她不由微笑,年年都是这个愿望,谷神许是都听腻了。但她心知,对任何一个生于土地之人,这无疑都是最大最质朴的愿景。

    她在砰砰的焰火声中捕捉到他低沉的声音:“走吧,夜要深了。”

    不知是不是看了焰火的缘故,后半程路,施晚心情轻松不少,有心思开始思考有关乾离岛的事情。

    她摸了摸身上的那个圆球,里面装着那个带花纹的盒子,“苏棋并未提到盒子,他貌似并不知情。”

    但林准的描述与顾磐的手记里,这东西都是存在的。甚至那个偷偷跟踪诚公公与苏棋的人身上也有此物,他明显也知道这东西能对武力高强者产生不良影响。

    “此物我可断定是岛上之物,”施晚笃定,“不然我身上的子虫不会对它有反应。”

    那会不会也是先帝派去的人从岛上带出来的呢?皇帝为了监视苏棋与徐公公,特让带着这种功效特殊石头的人跟着……不可能,皇帝手下高手无数,不需费这个劲。

    乾离岛的可怕,施晚一直觉得太过遥远,毕竟大部分记载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种石头和她身上的蛊让她亲身体会了那岛上真能产出如此诡谲的东西。

    可她也上过岛,今时今日的乾离岛与林准的描述亦或皇室卷宗大相径庭,没有幻尸花,也没有什么巨大的洞,上了岛的人也都活得好好的。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岛这些年一直在变化,她向顾希桢道:“我觉得乾离岛应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入者必死,主要以先帝派去的人为代表,即使是能顺利离岛的尺家人,不久后也都莫名死绝。

    第二阶段,也即林准等人再登岛时,它似乎有了种能令人寿数倍增的能力,但与此同时,深入腹地的林准与顾磐也自此疯魔,被心中阴影纠缠一生。

    第三阶段,便是今时今日的岛,地表来看,已与寻常岛屿无异。

    这有可能是因为顾磐在岛上的修葺改变了岛的形貌,由于无法将洞填死,只好在上方加了个门,阻断他人闯入这未知神秘的危险地带。

    直到苏棋与许茗帆重启此处,他们谨慎地提防着地下的未知危险,谁也没进去。只派诸如金言竹一类人进入其中,在里头捣鼓一些灭绝人性,又能牟取暴利的事情。

    “不,应还有一阶段,”顾希桢忽道:“太子应也去过岛上。”

    施晚一愣,太子的死确也与岛有关,她皱起眉头:“太子是七年前过世的,可他又是几时登的岛?”

    左右不会早过他出生的日子,可在那很久之前,乾离岛就已经被顾磐改成了如今模样,按理……太子不应该因此出事的。

    施晚怀揣着这个疑惑,回到大奂边的驻地,他们到时,时辰已晚,章须筠与怀李一干人却还没睡,仍在救治伤员。

    施晚望向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云棠衣,她也在帮忙。但她目光凝滞在云棠衣身边那人,他正给云棠衣打下手。

    施晚低声喃喃:“这人……不是茶摊上那家伙么?”这人与跟踪苏棋二人的那位俨然是一伙人,她没料到,云棠衣会与此人熟识。

    电光火石间,她蓦地想通一件事,能神不知鬼不觉接触到皇室典籍的人,不止苏棋一个,乾离岛的秘密,作为曾经的长公主,云棠衣未必不晓,甚至可能知道更多。

    而乾离岛的石头,苏棋闻所未闻,不代表云棠衣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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