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晩此时才发现自己竟忽略了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京城里有她爹和她娘，只要皇帝愿意，随时可以拿捏她的软肋。

    可皇帝为何要将矛头对准她呢？按理她只是因夫妻感情不和离家散心，在外闲逛大半个月后自然而然回京而已。

    她不由思考一个更令人心里发寒的可能，皇帝眼手通天，知道他们暗中做的所有事情，包括林准一干人的死，也知道长生蛊沦为泡影。

    为此，他将施年庆和楚凝拿捏为人质，想……施晩的思绪忽然卡住了，她皱起眉头，他想从他们这儿拿到什么，直接动手不是更快，何必使用这种招数？

    她一面担忧爹娘处境，恨不能生出双翼飞进宫里，一面又用理智强压着内心不安，故作若无其事：“那我进屋等他们回来吧。”

    管家不知她心有忧虑，喜洋洋迎人进屋。为她接风洗尘。

    施晩问他：“爹娘走时，可有透露陛下是因何事传召？”

    管家摇摇头：“老爷夫人走得急，什么都没说。”

    施晩更加忐忑，急召……自爹入京以来，从未发生在这种事。

    她的不安等待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迎来结果——府外来了辆马车。看样式，并非他们家常用的。

    她心自是凉了半截。

    万幸，她心心念念的爹娘还是毫发无损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边走边低声商量着什么。

    当看到出门相迎的施晩时，二人皆是喜出外望。

    楚凝拉着施晩又是摸摸脸又是牵牵手，“哎呦，怎么瘦了这么多，瞧瞧这眼下青的，在观里睡不好是不是？”

    离家时，施晩只跟夫妻二人说自己是去京郊道观修行，怕他们知道真实情况会担心，现下听他们这样说，想来是还不知道施晚经历了什么回来。

    她微微放下心，笑着应付楚凝和施年庆的关心，“想家，吃不惯，睡不饱，这不回家来了。”

    “早同你说别往出走，偏不听是不是？”施年庆笑骂，“现在才知道家里好。”

    施晩故作不经意道：“爹，娘，我回来时，听管家说殿下将您二位传进宫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二人听了这话，面上笑意淡了些许。

    他们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施晩：“说要紧倒也不要紧，但是同你有关的。”

    施晩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与我有关？”

    楚凝推了推施年庆，示意做爹的说，施年庆轻咳一声，瞄了楚凝一眼，这事儿还得做娘的来说。

    见二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想开口，施晩急得不行：“到底什么事？”

    最终还是施年庆拗不过楚凝，“陛下今日特召我二人进宫，是谈许茗帆那桩案子的结果的。”

    施晚心里一沉，不祥预感浮上心头。

    若非他提起，她都险些忘了，在仙陆的那些事情，绝大部分人都是毫不知情的，尤其是京里的这些。在他们眼里，许茗帆仍是冤死之人，唯一的疑犯仍是顾希桢。

    施年庆叹了口气，既是担心提起那人勾起她伤心事，又是担心说得直白惹她不快。

    他于是尽量委婉：“按理说，皇帝赐婚并无和离先例，但这次情况特殊，陛下今日召我跟你娘进宫，便是破例恩准你二人和离，免得……呃……”

    施晩始料未及，她愣愣道：“和离做什么？”

    施年庆与楚凝又是对视一眼，这回说话的是楚凝，“你不想？娘还以为你会很高兴。”

    在他二人的记忆里，施晚不久前才气冲冲地回了娘家，抱怨那人的冷淡，过了不久，又出了许茗帆之事，二人关系更是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施晩因此心灰意冷，离家去道观清修。

    按理说，能一刀两断，她应会欣然接受才是，可现在瞧着，怎么像有些慌了神的样子？

    施晩能怎么说？

    她不能让爹娘知道自己这二十来天里，除去路上奔波的十几天外，每日经历的都是兵荒马乱，危机四伏的生活，更不想他们卷进未来可能的风波中。

    她皱着眉头道：“这事儿不关乎我想不想，而是太突兀了。案子刚发生的时候，也没提和离，怎么……”

    见她非要刨根问底，施年庆只能原原本本说出事情整个原貌。

    见了他夫妇二人，陛下开门见山，说此案证据确凿，给顾希桢定了死罪，考虑到施晚因这道赐婚圣旨无辜受累，他特准和离。

    如此，施晚便无需为其守寡三年，更不用浪费大好年华，为做补偿，他还愿为施晚做主，寻一门更好的婚事。

    施晚眼前一黑，她虽料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也没想到会坏成这样。

    现下，她可以笃定了，皇帝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即便不是全貌，也足够他发觉顾希桢内心已对自己这个君主包藏祸心，定是留他不得。

    但她又觉得蹊跷，如果要清算，为何放她一马？她面色微变，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长生蛊子虫。

    施年庆与楚凝看着她脸色瞬息万变，面面相觑。楚凝目露担忧，“这是怎么了，面色如此难看？”

    施晚纠结片刻，迟疑道：“按陛下的意思，凶手真定成他了？”

    这个问法有几分奇怪，听在施年庆耳朵里，便很值得推敲了。

    即便对自己那个性子不讨喜的女婿的确无甚好感，但施年庆清楚，许茗帆之案绝不会是他做出来的。

    施年庆看人很准，虽仅在扈州与他打过一次交道，但年纪尚小时能有那般胆识与魄力，又岂会尽如传闻，以那样儿戏的理由，用那样低劣的手段，去杀一个无辜之人？

    施年庆一直信他是被污蔑的，也暗中搜寻证据，想为之正名，但很快他发现，有人明里暗里阻了他或其他人的一切举动。

    他心觉奇怪，顺藤摸瓜往上查，可查到一半，他便不敢再往深挖了——阻他的，正是皇帝。

    施年庆入仕多年，皇帝是何心思，他不敢说自己看得透，但还是能稍稍揣摩一二。

    譬如在这桩事上，很明显，皇帝不希望任何人插手。但他也并未一把将施年庆的希望掐灭。

    皇帝是倾向于相信顾希桢清白的，这给施年庆吃了颗定心丸，他猜测这可能是个他们设的一个局。

    为了不坏事儿，他便真没再插手，对此事一直持观望态度，虽看着施晚因此事内心颇受煎熬，他也忍着心疼没同她透露半点。

    可事到如今，情势急转直下，皇帝态度不知怎的来了个巨大扭转。只一个月，就从无上信任转到非至其于死地不可。

    施年庆不由怀疑自己判断失误，可看施晚这个异常表现，他内心起了嘀咕。

    莫非，她其实知晓内情？

    看施年庆目光一瞬不瞬，施晚心里大呼不妙，他肯定看出什么了。

    果不其然。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施晚只漏了一丁点儿破绽，就被楚凝和施年庆你一句我一句将真相套了出来。

    除去乾离岛，长生蛊这类说不得的事情，其他的，施晚真是被迫毫无保留倒了个一干二净。

    听完她的叙述，施年庆摸了摸唇边的胡须：“也就是说你们在仙陆寻到了许茗帆等人的罪证？”

    “不错。”施晚点点头，不管是被李书綦和怀李带走的徐公公，还是早早被俘的缇满，都能充当证人。

    楚凝面露喜色：“那这不是了结了，有证据在，罪名不就能洗清了？”

    施年庆与施晚同时出声。

    “难。”

    “行不通。”

    施年庆摇摇头，“可别忘了，陛下命他在府中禁闭思过，他却擅自离京，瞒着人跑去仙陆，这既是抗旨不从，又是欺君之罪。皇帝给他定的罪里，还有这一条呢。”

    施晚脊背发凉，明明此事是他准了的，他甚至还让人给他把林准带回去呢！

    这老皇帝真就一开始就布好了陷阱，任谁在当时顾希桢那个处境下，都要感激不已地往下跳。

    试想，你是戴罪之身，遭千夫所指，没人信你；这时，平素重用你，宠信你的陛下却一如既往地不吝信任，给你如此宝贵的自证机会。

    若没有许茗帆身上的绢帛，没有林准死前的提醒，你对皇帝的真面目将一无所知，于是，满腔热血将事情完美处理后，一身轻松地回京。

    怎料，原本想象的沉冤昭雪没来，头顶还被扣上一顶欺君的帽子。

    即便你试图解释，说陛下都知情，自己是依命行事，可此事并无第二人知晓，唯一能证明的人，正是治你欺君之罪的皇帝。

    即便有人想求情，也没有正当理由，因你的的确确是抗旨瞒着皇帝私自离京了，若是皇帝想保，那还有可说道的，否则……

    施年庆来回踱步，眉峰紧锁：“陛下为何要这么做？一个年轻人，又没兵又没权的，什么都得仰仗着他，有必要这样为难？”

    楚凝将他在座椅边按下，“你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晕，顾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堂堂靖西王能眼睁睁看儿子没命？”

    施晚张了张嘴，更不知该如何说了，若是亲生的，当然不忍心，可要不是呢？

    她晕乎乎起身，“爹，娘，我……我有些累，先去躺躺。”

    施年庆与楚凝担忧地看着她恍惚的背影，不约而同轻叹出声。

    回了熟悉的房间，施晚却根本没有半点舒心惬意的感觉，别说躺，她坐都坐不住。

    若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顾希桢晚上会来找她。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老皇帝比他们想象得更老谋深算，压根儿不给喘息机会。

    按如今形式，他今晚还能来么？

    若不能来，她该怎么办？

    只靠李书綦他们，加上一个被胁迫的徐公公，缺了顾希桢的配合，还有翻盘机会么？

    她脑中不断思考计划，又不断推翻，几乎是每在房中走一圈，她就要凑到碗边，看看那只虫子怎样了。

    望着这丑陋的小虫子，她竟生出几分亲切，见它活蹦乱跳，才觉得放心。

    可临近黄昏时，让她担忧的事情到底发生了——这只细细长长的母虫不知为何突然陷入萎靡不振的状态中，它有气无力地趴在血碗里，看上去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