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疆

    施晚心沉到谷底,她抚着碗沿,焦灼的目光盯着在血液中艰难翻腾的母虫,一瞬不瞬。

    “小姐,”绘樱敲响房门,“该用晚膳了。”

    半晌没听见回声,她犹豫片刻,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立在高椅上的施晚,她颤颤巍巍地踮脚,手臂抬得老高,似想够到高处。

    绘樱魂都险些被吓飞了,她忙冲进屋子里,想将施晚扶下来,又怕贸然出手摔着她,只能站在窗台下不知所措。

    她小心翼翼又心急如焚道:“小姐,这太危险了,你快下来!”

    施晚神经紧绷,压根儿没空搭理她,自顾自卯足了劲儿去探柱子上的那只乌黑箭矢,箭矢上穿着一个锦囊,牢牢钉进木头里。

    这东西是哪儿来的?绘樱一头雾水看着她忙活,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扶稳脚下高椅。

    终于,再次尝试时,施晚终于够到了那片布料,她指尖一勾,锋利小刀便将锦囊从箭矢上卸了下来,再五指一握,锦囊就落入掌心。

    施晚轻巧从窗台跳下。绘樱顾不得擦额角冷汗,忙上去扶住她打了个趔趄的身子,“小姐,你这是拿了个什么东西?”

    施晚眨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你去同爹娘说一声,我随后就到,他们先用。”

    见人离开,施晚才飞快解开锦囊,锦囊里是个不大不小的罐子,打开后淡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这是一瓶新鲜的血液。

    她走到碗边,给蔫哒哒的母虫更换养料,小声嘟囔:“你这坏东西金贵得很,我还道是出事了呢。”

    她一开始是真慌了神,正想着要不直接去顾家看看情况,自顾希桢离开后一直安安静静的那个神秘声音再次在她脑中响起。

    与此同时,她耳朵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响动,循声看去,只见柱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细长黑矢,上头挂着的,就是施晩费力取下的锦囊。

    听见他的心声,又见了这罐血,施晩高高悬起的心才缓缓放下。他人已在附近,只是施府混进了耳目,暂时不方便会面。至于这小罐里装的东西,他也做了解释,是母虫的新养料。

    施晩这才想起长生蛊母虫的娇贵毛病——每日都得换新鲜血液,否则就怠懒不想动弹。

    施晚恍然大悟,它方才的萎靡不振原不是另一头的顾希桢哪里出了问题,而是这虫子饿了,闹脾气呢!

    她不知顾希桢此时人在哪儿,但应仍离她不远,否则又该听不见声儿了。他心道:需将这些耳目骗走。

    片刻后,施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房门,瞬间,她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们盯着她通过花园,又经过走廊,最终来到餐桌前。

    桌上都是她喜欢的菜色,施晚仍吃得心不在焉,她心里惦记着外头的监视者。

    他们会上钩么?

    卧房院子里,顾希桢背倚大树而立,大树枝繁叶茂,他的身影无声无息融入昏黄暮色,只双目幽光流转,静静望着几道自围墙阴影处闪出的人影。

    他们很谨慎,没有直接进入施晩的卧房,而是在外围观察一阵,确人无人发觉,才由一人把风,另两人潜入屋内。

    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桌上放着的那个血碗,更准确的说,是碗里那只细长的虫子。

    约莫两刻钟后,用完膳的施晩回了自己的小院,毫无防备推开房门,一双手忽从门后伸出,自身后将她整个搂住。

    耳畔掠过一道热气,“我原以为你会吓一跳。”

    听他略带调笑意味的语气,施晩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隔着门板我就听到你心里的算盘声,几岁了,还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捉弄我。”

    她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去做正事,顾希桢却将她搂得更紧些,热气熏在她耳后颈侧的细腻皮肤,“对一个命不久矣之人,你连这点温存时刻也不给?”

    施晩动作一顿,语气更显不悦,“别拿这种事寻开心。”在此关头,他越是这样游刃有余,越是满不在乎,她就越担心。

    她转身定定看着他,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虑:“这不是普通的敌人,只要一点点疏忽,你真的会万劫不复。”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施晩轻哼一声,问他正事:“如何了,他们有无取走那只假虫?”

    在知道附近有耳目时,施晩便猜测它们大概率是为了长生蛊来的,于是和顾希桢商量着将计就计,用只蚯蚓冒充长生蛊母虫,蒙混过关。

    果然,对方见这蚯蚓也是细细长长一条,也泡在血里,便当真了,鬼鬼祟祟翻墙而来,鬼鬼祟祟又带着“长生蛊”走,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被树后顾希桢尽收眼底。

    施晩轻轻叹了口气:“连这只血碗的存在他都一清二楚,陛下究竟知道多少。”

    “知道得越多越好,”顾希桢忽然道,施晩讶异抬眸,对上他淡然平静却仍带锋芒的目光,“这样他才会掉以轻心。”

    施晩眼珠一转,回过味来,“你比我先到一日,可是已有发现?”刚问完,她忽然又意识到一个大问题,“等等,你不应该在府里禁闭么,怎么能随意跑这儿来?”

    以前他虽在禁闭,却能随意走动,是因皇帝那时还未亮出凶相,许他便宜行事,可现在皇帝想除他而后快,怎么可能还能让他进出自由?

    “因为我根本没有回去。”

    施晩一怔:“那……”她不安地皱起眉头,既然皇帝没抓到他,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有人替‘我’回去了,”顾希桢道,“他四日前便已抵达。”

    施晩颇觉吃惊,谁会这样做?

    “是师父。”

    “啊?”施晩怀疑要么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是他吐字不清,“谁?”

    看着施晩眼中浓厚的难以置信,他徐徐道,“怀李的易容术,可是尽得他真传。”

    施晩还是觉得犹如天方夜谭,虽然清和真人确实是好些日子没出现在他们跟前了,算日子是对得上的,可……

    施晩有些语无伦次,“他他他,他跟你差了这么大年纪,”她往头上脸上胡乱比划,“他那一头白发,还有满脸长须,你说说,怎么扮你?”

    顾希桢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清和是真下了功夫的,虽这老头平时没个正形,在需要展现技术的时候可从没含糊过。

    顾希桢比施晩早到一日多,当在自家院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时,饶是他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都愣了片刻。

    这无疑打乱原来的计划。他不希望清和搅局,清和却王婆卖瓜般自得于其精湛的易容手艺:“怎样,宝刀未老吧?”

    “我没料到您不请自来。”

    清和更得意:“就知道你会大吃一惊。”

    顾希桢看着自己的脸摆出“小人得志”的神色,有些拳头发痒,清和嘿嘿一笑:“现在知道平时自己多欠揍了吧?”

    不等阴着脸的徒弟开口,清和忽转正色:“这事有更完美的解决方法。不是什么都要争个输赢高下,头破血流的,我们老一辈的事,有老一辈的玩法。”

    顾希桢眯了眯眼睛,他明摆着话里有话。

    清和的严肃只持续一瞬,很快恢复没正形的模样。

    他易容而成的那张俊逸面孔上展出顾希桢绝对不会做的奸笑表情:“我可要提醒你一句,过不多时,便有人来,两个你杵这儿,不像话吧?”

    清和是不会离开的,他既是世上最散漫的人,也是世上最固执的人,但他的徒弟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师父,此事与你无关。”

    清和收敛笑意,静静看他片刻,才缓缓出声:“我想寻一个答案,只要皇帝能回答我。”他又指了指顾希桢,“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会给你。”

    顾希桢皱眉:“你想知道什么?”

    清和微笑:“有人来了,我想先玩玩。”

    话音刚落,远远响起脚步声,不紧不慢往此处逼近,顾希桢只能暂时藏起身形,静观其变 。

    清和所谓的玩就是真的玩,他顶着自己徒弟的脸,用着徒弟的声音,学着徒弟目中无人的目光睥睨推开房门的徒弟的父亲。

    啊,还有顾疆身后那个面目慈祥,却不怒自威的老人。

    顾疆为皇帝推开门,原本规律的呼吸在见到面无表情的“顾希桢”时结结实实哽了一下。

    虽说平时他也这幅模样,但绝对没有此时嚣张,这更像他十八岁那年,刚到顾家时的样子。

    顾疆以为,顾珽、赵凌洺亡故多年,他们三人之间的多少爱恨情仇都该被时间冲散,可每每看着眼前他这名义上的第二子,他仍觉心情无比复杂。

    十七岁,宴上初见,惊鸿一瞥,他对赵凌洺一见倾心,于情于理,他都是先到的那一个。

    可一场意外,赵凌洺结识了舍命救她的顾珽,他只慢了一步,错失良机,没能抢在顾珽前救下她。

    一步慢,从此便步步慢,在她心里,他无论如何越不过那翩翩公子般的顾珽。但事实证明,他想要的,顾珽也无论如何争不过他,自小便是如此。

    手段不光彩又如何,他娶到了梦中情人;她不爱他,这也没关系,他用王妃的身份绊住了她,此生,她别无选择。

    但他没想到赵凌洺会疯到如此地步,他那书生似的弟弟又会如此胆大包天,他们竟背着他有了孩子。赵凌洺不肯放弃这个孽种,不惜以死相逼。

    顾疆一直觉得好笑,自己竟真能对她宽纵如此,甚至能捏着鼻子认了此事。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只要这孩子不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他不会留其性命。

    她做到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开顾家,直至他十八岁那年满身煞气地回来。见到他的第一眼,顾疆就知道他是谁。

    这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与顾疆那大逆不道的胞弟太像,只一双眼睛遗传了那个令顾疆又爱又恨的女人,有着同样的冷漠与锐利。

    顾疆当时就想将他轰出去,但他搬出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人——皇帝,这年轻人大放厥词,说他与皇帝有个约定,约定履行前,需要靖西王次子身份一用。

    即便同他做一对面和心不和的父子已有好几年光景,顾疆却仍不知他与皇帝有些什么约定;便如此时,他也不知为何皇帝要微服造访,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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