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

    皇帝悠悠长叹,“外患已清,内忧仍在。朕用惯的棋子,朕的孩子把持不住啊。”他意味深长,“朕不得不改变作风。”

    他幽幽叹气:“皇考在时,总与朕谈及昔日一起征战的众位兄弟,可他如何都想不到,一直视为兄弟的褚柳竟会谋反,从他那代一直威胁到朕这一代。”

    “朕于是想,若在一切发生前,皇考就将褚柳杀了,此后想必再无这诸多祸事了吧。”他仰天长叹,“可惜他太仁慈。”

    要是还听不懂他什么意思,清和就是傻子了。

    这皇帝分明是利用完顾希桢后觉得他日后可能会像褚柳一样对六皇子造成威胁,甚至狼子野心,同样意图谋反,因而,才想着要么用长生蛊彻底控制他为其子所用,要么杀了他免除后患。

    他眸中闪过一抹怒色:“若他如褚柳一样有这份谋逆之心,这些年有为何要费力保护六皇子?”

    皇帝微微一笑:“朕不觉得人心恒久,与其赌人性,不如将一切萌芽扼杀于摇篮里。”

    顾希桢心觉好笑,原来如此,皇帝比他想象得更狠。

    皇帝缓缓起身,看着神色微僵的清和,“朕问你,昔日你同时教导那两个孩子,他二人天资熟高熟低?才智熟强熟弱?”

    清和不语,皇帝哈哈大笑:“朕知道,朕的綦儿无论哪处都逊色一截。便是太子在这个年纪,也不如他。”

    他在狭小屋内缓缓踱步,似在自言自语,“相较之下,太子太宽仁,綦儿太顽劣,他无论心性还是头脑,都是佼佼者,朕时常在想,为何他不是朕的孩子?”

    作为父亲,他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如他人,作为皇帝,他却欣喜于一个卓越人才的出现,这意味着他能省很多事。

    他的确没有看错。

    李书綦失踪的近十年里,他从未停止过对两人的观望,虽不曾插手,但细节他都一清二楚。

    皇帝“看着”他将綦儿伪装成一个小捕快,安插进扈州县府以躲避褚柳无孔不入的追杀,还将自己的师弟留在他身边充当护卫;“看着”綦儿与他斗智斗勇,策反师弟,偷偷摸摸跑去阜城与姑娘幽会。

    皇帝经常听着耳目回禀的消息笑出声,他的綦儿过得很好,比注定要被当做废子的苏棋幸福许多。

    他耐心且和善地“看着”年轻人们胡闹,直至太子意外逝世,一切都变了样。

    若太子一直在就好了,他会不紧不慢地把溧薯和褚柳收拾干净,将一个稳稳当当的江山传给太子,再由他将幼弟接回,好好养着,令其快活一生。

    而那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则可为他左臂右膀,与六子不同,太子自幼养在身边,虽性宽仁,却颇有驭人之能,皇帝信他能掌控这柄锋利刀刃。

    可太子去得那样突然,将他的心挖去一块。他缓了许久,才渐渐恢复元气。

    他无可奈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六子身上,至于其余皇子,则从未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只会把最好的给他最爱的人。

    太子死后,顾希桢便回了京城,正式进入他的视野,两人彼时有同样的目的——为六皇子扫清障碍。

    皇帝看着他逐渐崭露锋芒,成为自己手中最锐不可当的武器,又是欣慰,又是忌惮。他越强,收拾起来便越棘手。

    其实他也想过,何必如此忌惮,太子能稳住他,怎么他的綦儿就不行呢?

    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行。他的第六子太依赖这个表哥,许多决策都是由这个几乎从小一起长大,困境中又帮衬他许多的表哥操刀。

    皇帝信人能共患难,却不信人能同享福,尤其是知道自己能轻易左右天子的决定时,他不信有人还能守住臣子本分。

    清和冷冷看着他,全无对皇帝的恭敬,他终于开口,“你从未亲自教导过自己的孩子,你知他秉性么?知他天资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你不信他的能力,打一开始,就认定他不如人,又偏执地不愿比他强的人存在。”

    他这话说得尖锐,皇帝却轻松地笑了笑,并不理会他话里话外大逆不道的讥讽,“今日便到这里吧。”

    他拂袖便要离开。

    清和面色微变,想抓住他,却手脚无力,只能扶住桌沿,勉强维持身体稳定。

    皇帝指了指他面前的茶水,“还有什么想说的,去与朕的太子聊吧。”

    清和目眦欲裂:“你……你居然下毒!”

    皇帝唇角微弯:“朕进来的第一句便告诉你了,为何还要如此惊讶?”看着清和颓然到地,他迈出房门,扬长而去。

    不多时,两小厮推门而入,将他尸身用草席一裹,驾马车运到郊外,丢进乱葬岗。

    直到小厮们没了影,远远跟在后头的顾希桢才现身,“别装了,人都走了。”

    清和的尸体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起身,只从草席下传出一声长叹,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他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老一辈的事情有老一辈的解决方式,料想皇帝得了长生之法后便会收手,可万万没想到这老皇帝所图压根儿不是所谓长生。

    好在茶水入口的一瞬间他就察觉有剧毒,装模作样喝了,实则是偷偷吐掉,算准时机装死蒙混过关。

    他慢吞吞站了起来,边卸伪装边说话,语气很沉重:“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徒儿,带上媳妇一家逃吧,师父有多年云游经验,跟老皇帝玩捉迷藏绝对没问题。”

    顾希桢不为所动:“你虽已是死人,皇帝却不会放过华霖。与其担心我,不如回仙陆去看看师叔。”

    清和一愣:“你你知道棠衣是……”他旋即释然一笑:“也是,早该想到,瞒不过你。”

    看着眼前徒弟,他忽然就想起回到多年前那个初夏的早晨,他在演武场见到授课对象,那是两个小鬼,见他来了,纷纷仰头看来,下一瞬,不约而同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么老,还能教人武功么?

    清和当年用实力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一晃数年过去,现在仰视的人竟换成他自己了。

    他不由唏嘘:“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意外得来的漫长生命让他感觉不大到时光流逝,只有身边人一个一个长大,衰老,离开,才让他惊觉光阴是如此无情。

    他拍拍徒弟肩膀:“走了,三年为期,你可千万活到那个时候。”言罢,潇洒离开,毫无留恋。

    一如来时那样突然,他的离去照旧不拖泥带水。

    听顾希桢简略讲了顾府经过,施晚轻轻啊了一声,“既然皇帝知道长生蛊行不通,为何还要人来盗走母虫呢?”

    顾希桢逗弄了一会儿泡在血里的虫子,“这虫子是长生蛊母虫只有我们自己人清楚,皇帝只可能知道两件事,一是褚柳和林准的死;二是褚柳身负控尸蛊。”

    施晚若有所思:“你意思是……皇帝以为这碗里泡的是从诚公公身上得来的控尸骨。”既然长生蛊与控尸蛊同源,又都有控制人的能力,于皇帝而言,退而求其次得控尸蛊也不错。

    皇帝大抵是知道苏棋去找褚柳是为了控尸蛊,放任他自由行动,想的便是能将长生蛊、控尸蛊一齐收入囊中,但没想到半路出了岔子,苏棋与褚柳两败俱伤,他们渔翁得利。

    虽施晚和顾希桢离开时并未取走诚公公尸身上被幻尸花果迷昏的蛊虫,是徐公公“代劳”的,但后来者在诚公公身上一无所获,不会怀疑徐公公,只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施晚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死,她下意识摸了摸碗沿,“我们虽用蚯蚓暂时糊弄过去,可皇帝迟早会发觉不对……”

    “无妨,”顾希桢语气轻松,“不让他们得到母虫,只是不希望节外生枝。”

    施晚一愣,“你是想……”

    顾希桢抚了抚她脸颊上的几缕乱发,轻声道:“我明日会潜入皇城。”

    施晚闻言心一沉,“那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她不愿他如此冒险,“我们来是在路上抓到了徐公公,你若有什么想做的,让他顶上不成么?”

    顾希桢扬眉,“徐公公?”

    施晚将来时路上发生的事情一说,“徐公公为了保命答应与我们合作,他会帮怀李和六皇子他们暗中潜入皇城。”

    顾希桢沉吟片刻,摇摇头,还是决心亲力亲为,他叮嘱道:“陛下这几日应该会召你入宫,届时你无需慌张,一切顺着他的意思答。”

    “我?”施晚颇感意外,皇帝召爹娘去商议和离的事情就已经够让她感到奇怪的了,他明明知道她与顾希桢之间的误会早已解除,更心知肚明,施晚与顾希桢是一条心的,为何要多此一举?

    “不错,”顾希桢分析道,“只要我想,他便找不到我,只有你能令我现身,他会拿你做威胁,所以一定会传你入宫。”

    见施晚面上浮现一丝紧张,他轻笑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施晚咬了咬下唇软肉,缓缓点头,她目光幽幽,若是一年前告诉她,今时今日的我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见施晚这幅苦恼模样,顾希桢趁她不注意在她唇角吻了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施晚忽拉住他,“外头如此危险,你还有地方去么?”

    他微怔,一时未有动作,施晚顺势挤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别走了,留下来陪我。”

    她真的很担心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虽他信誓旦旦,可如今他们像在悬崖上走独木桥,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她感觉身体被拉开些许,一双温热的手覆在她的面颊上,又抚过她微微发红的眼尾,他贴近她,“真的么?”

    施晚微微踮脚,咬上他带笑的唇瓣,她不想如平时那样用尖刺隐藏羞涩,用故作冷淡隐藏情感,她将浓郁的担忧和焦虑填进唇齿,略显粗暴地传递给眼前人。

    纠缠着的两具年轻的身体不知何时从桌边转移到榻前,施晚嫌一直仰头太累,不由分说将他按在榻边坐下,居高临下“啃噬”对方唇上软肉。

    一吻毕,她气喘吁吁伏在他颈侧,恋恋不舍地搂着他的肩背,心里念叨这个麻烦精——你怎么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呢,我才刚刚重新喜欢上你,你就往火坑里跳。

    他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的身体嵌得更紧,什么都没说,但她什么都听见了:这赌局到底还是我赢了。

    施晚腾地直起身子,不轻不重锤了他一拳:“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赌局,输赢这么重要吗?”

    “跟你有关,所以重要。”

    施晚心里刚泛上一丝甜意,便听他低声道:“我该走了。”

    她怔怔看着他起身,“为……为什么?”

    他有些无奈,“皇帝耳目众多,今夜定会再来,我不能留下。”

    施晚抿了抿唇,自己是关心则乱,竟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事情。她目送青年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半是忧虑半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与施晚颇为熟稔的五公主李书毓邀她入宫,说皇后想见见她们。话是如此,但施晚很清楚,想见她的不是皇后。

    她知道皇帝会找她,没想到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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