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压抑的状态中，我们回了家。
进门之后，我哥从厨房装满柑橘的箱子中拿了一个青桔，随后径直走向沙发处坐了下来，我站到他身前，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希望我的乖顺能让他略微消一消气。
那箱桔子是我哥的同事送来的，还没熟透，又硬又青，我哥本来说捂一捂等它熟了再吃，现下却不知他要拿它做什么。
我哥曲起手指，在身侧的沙发上，一下一下地轻敲，却没有急着说话。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与害怕裴正纲不同，比起害怕疼痛袭来，心理上的震慑往往更加压人于无形。
他的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枚青桔，淡淡开口，“坐。”
一看到这颗橘子，我就感到口腔里泛起一阵酸，生涩的橘子，果皮硬硬的粘连在果肉上，江弥声拨开果皮的时候，白色的丝均匀地粘在果肉上，丝毫没有分离的欲望。
我坐到一旁的偏椅上，看到他这动作，我本能地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我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脑海中似乎能够听得到秒针转动的声音。
终于，他把那不情不愿的果肉剥了下来。
“茗茗。”
我哥叫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为什么去KTV？”他的视线从橘子上移开，那眼神似有千斤重，砸到了我的身上。
“我······”我抱着一丝希望，试图歪曲一部分真相，减轻我的过错，“我最开始确实是要和白杨她们一起去自习来着，就是后来有人给白杨发信息找她，然后她想去，就问我去不去，我不知道是要去KTV来着，她们就说去玩。”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单纯无辜的小女孩，不知者无罪，如果我哥信了我的说辞，应该也就不会继续为难我。
我哥收回目光，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手背上薄薄的皮肉轻轻地颤动，手指处捏着一瓣刚刚剥下的橘子，递给了我。
我一愣，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快一步，条件反射地接过我哥给我的橘子。
我哥的眼神钉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是要我吃下去，我抿着嘴唇，在吃与不吃之间徘徊犹豫。
我本能地想提醒我哥那橘子是酸的，但触及到他的目光后，我只得讪讪收回了视线。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酸的，他是故意的。
他在惩罚我，惩罚我对他说了谎，也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对他的服从。
我的眉头拧到一起，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可我哥冷硬的表情没有一丝裂痕，不容置疑、不容拒绝。
我心一横，将那瓣橘子送进了嘴里。
牙齿咬合的一刹那，酸水涌进口腔，我的五官不受控制地皱到了一起，我张开嘴想将它吐出来，奈何我哥冷冷的视线飞过来，我肩膀一抖，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忍着口腔中的不适感，将那东西咽了下去。
酸，酸到我的眼泪和口水一同涌了出来。
可我不敢吐出来。
我怕我哥生气。
水汽模糊的视线里，我哥仿佛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他转过头，看着手里的橘子，声音淡漠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去KTV？”
我心脏一紧，口腔里的酸涩感还未消散，我吞咽了一下口水，斟酌着用词，“我······我知道是去KTV，但我就是想去看看那边要怎么玩，只是好奇而已，我原本真的想好好自习的，对不起哥，我知道我自制力不够。”
我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改变了一小部分说辞，希望就此蒙混过关。
我哥还是没有回复，面色平静似深海，谁也不知道在某处事否蕴藏着海啸。
我屏气凝神，分析着他细微的表情。
我哥只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毛，再次掰开一个橘瓣递给我。
我的回答仍然无法让他满意。
我看着那橘子，口腔里的不适尚未褪去，便又源源不断地涌出酸水。
眼底兜不住蕴蓄的水珠，任它从我的下颌线滴落在底。
我哥视而不见，只直直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一步动作。
我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那只橘瓣，不知怎得，当他漠视我的痛苦和难受，我的心理染上一丝委屈，眼泪收不住一般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没有一句责怪、也没有殴打，但他平静而又伴随压迫的神色就是那么让我痛苦，在短暂的静默之间，我的内心翻江倒海，肩膀不受控制抖动起来。
我哥静静地看着我情绪崩盘，不置一词。
我狼狈地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纸巾，胡乱地擦着脸，纸巾很快便被泪水浸湿，我的鼻子一抽一抽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崩溃并没有让他产生一丝慌乱，他只静静地等我哭，直到我的情绪逐渐地平稳，他才又淡淡地抱起手臂，问我：“为什么去KTV？”
我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知道再也瞒不过，只能破罐子破摔和他讲了实话。
“盛熠在那办生日宴，邀请了我，我没去过，想去体验一下，怕你不同意，就说了谎······”
江弥声听到我的话，没有再掰那个橘瓣，手腕轻轻一转、一抬，剩下的橘子在空中无声勾画了一道弧线，砸进了垃圾桶，发出极重的声响。
我抿着嘴唇，等待我哥的下一步动作。
我哥站起身，对上我的眼睛，我吸着鼻子看着他，他朝我的方向迈了一步，宽大的手掌抚上我的发顶，温热的气息融化了我的委屈和孤独，我知道我哥还是在乎我的，我忍不住在他的掌心微小幅度地蹭着，我的心情在我哥细微的动作和神态中过山车般忽上忽下，我不知道我哥到底做了什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让我失态，他像是有魔法一般，操控着我的情绪。
我不敢抬头看他，但我又哭了，他就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没了刚刚的居高临下，他拇指指腹轻轻抹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想抱住他，可我不敢，我怕他还在生气。
但我哥抱住了我。
“以后不要对我说谎。”我哥的声音飘进我的耳廓，我此刻哭得脑袋晕乎乎的，来不及反应，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我哥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仿佛刚刚的冰冷只是一场幻觉，“在成年之前，不要去那种地方，我明白你的好奇，这很正常，但你要知道，你此刻还不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警惕。”
“嗯。”我轻轻应道。
他轻柔的声音落下，暖烘烘地将我包裹：“我理解你这个年纪所有内心的躁动，探索世界的好奇心很正常，即便是探索一些灰色地带。但你不该瞒我，你把你的好奇告诉我，我不会责怪你任何，但你骗我、瞒我，我会生气。”
“对不起哥。”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我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里微小的颤动，我哥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他身上的木质香调融合在一起，抚慰我的慌张和恐惧。
我哥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着我。
直到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我回想今日KTV遇到的那个男人，多少有些后怕。
幸亏他只是认错了人，否则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就像我哥说的，我现在还太小，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一旦意外发生，我只有吃亏的份。
我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白杨一连串的语音条砸过来，我隔着屏幕感受到一阵火一般的情绪燃烧过来，似乎打开了某种防御机制似的，我没有选择倾听，而是转成了文字。
白杨抱怨她父母骂她打她，不给她面子，她的逆反心理被激发，忍无可忍和他爸妈吵了个昏天暗地。
我斟酌着文字安慰她，我哥送来他新为我做的奶茶，他是个懂得翻篇的人，罚也罚过了，他不会揪住不放。
再晚些，盛熠发来他背上我送他的斜挎包的照片，夸我眼光好，还关心我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我告诉他我早没事了，随后关掉了手机，喝我哥的奶茶。
今日的珍珠似乎熬得更甜了些，初春的凉气未散，喝一口奶茶，整个身上都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