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段时间，到底因为什么而如此反常？”

    我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矛盾与纠结再次在我的心底如巨浪翻涌。

    随后，我深呼一口气，拿起果盘中的一只橘子攥在手中，破罐子破摔。

    “哥，你谈恋爱了，我怕。”我听到我的声音木然地从口中发出，纵使心中有巨浪翻滚，面色也要维持风平浪静，我觉得我做到了。

    我哥眉心狠狠一跳，半晌，他开口：“原来是这件事，你怕什么？”

    “你会有新的家庭，你会结婚，会生孩子，到了那个时候，我算什么？”

    “你当然还是我的妹妹，无论日后怎样，你都会是我的妹妹。何沐也说过，她完全可以接受我将你养大成人。”

    我用力闭了闭眼，指甲重重抠进手里的橘子，泅出一片粘腻的汁水。

    养大成人······然后分开，各过各的生活。

    “哥，如果你和她在一起的话，我们还是分开吧。”

    我哥搭在膝盖上的双手重重一握：“为什么？”

    “哥，你自己想一想，我马上长大了，在别人眼里我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你觉得何沐真的能接受一个异父异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和他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吗？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个女人只要爱着自己的丈夫，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抛却了平日里伪装而成的小孩子模样，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和我哥分析情况。

    我哥沉默了。

    “我能想到的，你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两个，第一，你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你所谓的将我养大，不过是和她同居之后把我送回家里的老房子，或者让我住校，总之和我分开，顶多在经济上一直支持我，早中晚发个消息问候我的情况；

    第二，你真的不懂。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真的不可能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且先不说她会不会多想，会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不开心，就只看我，我一定会有意无意地和她争夺你的宠爱，我自己也会变得面目全非，我不想变成一个被嫉妒扭曲的人，所以，如果你要结婚，我们一定要分开。”

    说到最后，我发现我的声音在颤抖。

    眼泪汩汩地落了下来，我不顾忌自己的哭相难看，直视着江弥声。

    我顺着我哥的视线垂下眼，手中的橘子已被我剥得面目全非，我随手把它丢掉，它已经不能吃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哥缓缓呼出一口气，窗外天色有些暗了，他的侧脸陷在夕晖之中，轮廓被勾勒得更加清晰。

    “抱歉，我以为三中的管理本就偏向于住校，而且离家也比较远，所以我的确有想过，让你住校。”

    我抿着唇，在答案揭晓之前，我悄悄抱着一线期待，而此刻，苦涩在我的心底蔓延，可能是夕阳总是带有一种温柔的悲戚，我像放弃挣扎的鱼，任命一般倒在岸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了屋子，我依稀记得我哥刚刚说了很多，说什么不会因为结婚就对我有任何的改变，说要我好好学习不要受到情绪影响······只是这些话想一团轻飘飘的雾一般萦绕在我的周围，却挤不进我的脑子，我倒在卧室的床上，我哥已经回屋忙他的工作了。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故事，一个馒头店的店长每天给一个乞丐送馒头，有一天不送了，乞丐就恼羞成怒，伤害了店长。

    我当时非常义愤填膺，觉得乞丐贪婪，可现在我觉得，或许人的欲望总是逐渐膨胀的，人不是得到的越多期待的越少，人是得到的越多越期待，正如我短暂得到了我哥生活上全部的爱，我便不能接受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将这份爱分走。

    我变成了我曾经无比讨厌的样子，贪婪和嫉妒像沼泽，将我卷入其中，逐渐无法呼吸。

    巨大的落差感和背叛感像一条不安躁动的蛇在我心里扭曲地爬行，理智上我明白我哥为我付出的够多，我不能够继续剥夺他结婚生子的权利，可情感上，我却还是这么痛苦。我也知道并不是我哥背叛我，是我自己期待太多本来不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因而当现实无法满足期待，就会生出那种被欺骗的感受。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我转头看向我的书桌，那里用相框装裱着我哥给我粘的镜子蝴蝶，座椅上是我的粉色书包，一会再晚些我哥会照常来检查我的作业，给我讲解错题，我就坐在他的身边欣赏他认真的模样，偶尔看他用铅笔给我圈出错误的地方，他的睫毛在暖黄的灯光下会落下一片阴影，这样的画面仿佛永远都看不够，只是我总会长大，总会面临和他离别的时刻，我摆弄手指计算着初三结束的时间，像是在计算这样的画面还能看多少次。

    等我搬出去，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到我的小房间，我的书桌可能会拱手让给他以后的孩子，被摆满婴儿物品，我的衣柜会放进别人的衣裳，喷别人喜欢的香薰，我再不能将我的牙具和我哥的摆在一起，偶尔偷偷用他的沐浴露洗澡，不能缠着他的手臂要他给我做咖喱饭，把剥开的有些酸的橘子用力塞到他的嘴里······

    有关于我的一切将会逐渐从这个房子被抹去，它会被装饰成另一种风格，另一个人喜欢的风格，我只是短暂地出现过一段时光，离去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只是我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只是他为了报恩顺便捡回家的一个孤儿，他对我好，是因为他高尚、善良，我是成全他品德的一个工具，自始至终他对我做的一切都和我本人无关。

    我从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当初面临父母双亡的恩人孙女是别人，他也是一样对待的。

    心脏处传来持续细密的疼痛。

    夕阳渐渐隐没，只剩天边一抹窄窄的红，黑暗即将把它压死。

    我开始期待夜色的来临，它会遮挡我哭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