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狼狈地跟在他身后，衬衫未干，被抹茶和咖啡染成了三种不同的颜色，几抹红色斑驳其上，是我的鼻血。
赵哥虽然生气，确也不忘脱下他的黑色夹克披在我的身上，否则身上湿漉漉的一吹冷空气，十有八九要感冒。
我抬手摸了摸脆弱的鼻梁，还好，没断。
“吃饭了没？”
我和赵哥走到一处红绿灯路口，短暂的静默终于被他打破。
“没。”我低声道。
“想吃什么？先去吃饭。”赵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
“随便。”
我下意识地顺从，却不想再次说出了一个让人难以应对的答案。
“带你吃你喜欢的老邮差麻辣烫？”
我抬眼看他，他的神色似缓合了些许，我悬着的心终于下落了一些：“好。”
话题结束了，红灯转绿，我与他穿过几条街，来到了寿南路。
路两旁的樱花树早已过了花期，此刻是一片嫩嫩的绿。
除了上学日，这边的状况都有些萧条，只有那家麻辣烫门前依旧停满了车子。
一拉开门，带着鲜香的热气便涌了出来。
“两碗老式麻辣烫，不要葱香菜。”赵哥对着在厨房忙活的店家道。
“好嘞！”老板兴高采烈道。
我以为他会在饭桌上逼问我一些事情，然而他没有。
“我······”
“先吃饭，吃完再说。”赵哥递给我一双筷子。
我默默接过筷子，问道：“我哥知道吗？”
“过一会就知道了。”赵哥没了笑容，淡淡道。
我用力闭了闭眼，这和宣判我的死期没什么曲别。
还不如早点让他知道呢！我就知道那天被赵哥看到准没好事！
赵哥之前不都是向着我的吗？怎么这回又倒戈向我哥了，叛徒！
我在心里揶揄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任何。
我向来喜欢的麻辣烫吃起来也没了滋味，只吃了半碗便再也塞不下。
我抽出纸巾擦嘴巴，赵哥见我不准备再吃也撂了筷子。
“多久了？”
我没说话。
“你要是不说，或者骗我，我就去问你们那个老板。”
“······上了高中之后。”我低声道，悄悄掀起眼皮看他的表情。
“你哥应该给了你不少钱吧，为什么还要去打工？”赵哥身体向后仰着，垂眸看着我。
“······”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行了，你不跟我说就算了，反正一会你也得跟你哥交代。”说着，赵哥拿起他的手机，拨通了我哥的电话，甚至开了免提。
我刚要拦，被他一个眼神吓得收回了手。
逃是逃不过了。
几声忙音之后，我哥接通了电话。
“喂，弥声。”
“怎么了？”我哥的声音传来，带着他办公时一贯的严肃，让人光听着就喘不过来气。
“你家那个小崽子，你知道为什么不回去吃饭吗？”赵哥看着我，轻轻勾了勾唇，眼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即便看不见，但我猜那头的我哥一定蹙起了眉。
短暂的停顿之后，我哥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谈恋爱了？”
赵哥轻笑一声：“要是谈恋爱可能还算好办，人家上高中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外面兼职自己养活自己呢，现在本事可大了。”
······
那头是冗长的沉默，即便置身吵闹的店里，我依然能感受到电话的那头，我哥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什么。
“没说完呢，昨天我正巧看见她下班，没上去打扰，今天本想去抓个正着，结果赶得巧了，你妹正和顾客打架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拿着椅子就往你妹身上砸，我再晚来一秒，骨折事小，没准还得毁容。”
“砰”的一声传来，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我哥生气了。
我哥压抑着怒气，追问道：“然后呢？”
我用力闭了闭眼，抿着嘴唇半句话都不敢说，连呼吸都放轻了。
“简茗当时躺在地上来着，我制服了那小子之后一看，豁，她鼻子让人给打出血了都，身上湿漉漉地粘着地上的咖啡，不过好在没骨折······”
“让简茗接电话！”我哥听不下去了，大声道。
“江律师······”我哥那边不知是谁唤了他一声，看样子我哥是在加班。
“抱歉，先失陪一下。”我哥调整着音调，对那边的人说。
赵哥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把电话拿过去。
这手机太烫手，我犹豫着，随后任命似的把它放到了耳边，关掉了免提。
我小猫似的唤了一声：“喂？”
“现在给我滚回家！一个小时之后我要见到你。”
我哥的声音震得我浑身一颤，我听到他那边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我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低低应了一句“好”。
完蛋了······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我哥如此失态，第一次是我因为月经离家出走，第二次是我在KTV差点被人骚扰，第三次就是这次。
我好像总能把他一贯以来保持的涵养和风度撕碎，我太不懂事了。
可我也不想······
挂了电话，我听着那边响起的忙音，一时竟忘记了放下手机。
眼眶湿了，眼泪扑哧扑哧掉了下来，我不住吸着鼻子，鼻涕混杂着刚刚的血水流了下来。
我真是狼狈透了。
赵哥的冷漠的脸上终于被我撕开一层裂缝，他像是有些不是滋味，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柔声道：“我给你打了车，一会就到，我跟你一起回去找你哥，你跟你哥好好说怎么回事。”
“嗯。”我点了点头。
到家之后，我哥还没回来，我刚想回房间换掉这一身衣服，赵哥拦住了我。
“傻呀你，把自己搞得狼狈点没准你哥就不舍得训你了。”赵哥又恢复了往日说笑逗唱的模样。
我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对哦，让我哥心疼我，他就不会再朝我发大脾气了。于是我只好正襟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迎接我哥的审判。
时间忽然变得好难熬，比小时候我被我爸打完，带着一身伤痕趴在地上还难熬。
没多久，钥匙在锁舌处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的心脏悬了起来，战鼓一般响个不停。
门开了，我哥毫无风度地踢掉鞋子便往客厅里冲。
“哎哎哎，江弥声，有事说事别动手啊。”赵哥眼疾手快起身按住了我哥。
几月不见，我哥的五官没有任何的变化，健身的习惯让他的肌肉线条依旧流畅优美，不知是不是因为着急，他向来精心打理的背头发型此刻有些凌乱，碎发垂在额前，反倒使他此刻显得比工作时年轻了不少。
我看着他的模样，似有些恍惚。
我哥瞥了赵云昇一眼，泄了气一般，肩膀耸了下来：“我没要打她。”
“你看你，人家孩子还伤着呢，你在这臭着一张脸多影响人家心情啊。”赵哥拉着我哥，走到我身旁。
我不自觉地往旁边躲了躲。
这个动作似更惹怒了我哥，我哥抓着我的手腕喝道：“躲什么！”
我不敢动了。
我哥向来优雅从容，极少动怒，可此时却沉下了脸，眉眼间的锋利感顿生。
他这么一吼，我更害怕了些，吸着鼻子就要流泪，我哥蹙着眉掰过我的头，打量着我脸上的伤口，冷硬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了我的鼻头，随后目光落在我左半边脸的某处，又点了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终于放软了些：“还疼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柔和下来，我的情绪更加绷不住，眉头一紧就开始掉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了没？用不用去医院？”我哥低着头，看着我此刻狼狈的模样，渐渐握紧了拳。
“不疼了，就是脸上被那小女生的包砸了下，他们来咖啡店点东西，我把东西给他们的时候，不小心被那女生打翻了，我说可以帮她洗干净衣服，然后她们就嘲讽我，我辩解，他们就要打我······”我向我哥解释着那时的状况。
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哥的左手还捏着我的手腕，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我手腕的皮肤摩挲着，彰显他的慌乱，直到听我叙述到我要帮她洗衣服之后，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我忍着痛，感觉他再不放手，我便要被他生生掐下一块皮肉。
而最后我说到他们二打一和我动手时，我哥再也按耐不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能······”
我哥气得发抖，额头青筋暴起，他抬手指着我，衬衫也因为他剧烈的肢体动作变得有些皱。
“你怎么能让那些人这么对你！”我哥咬牙切齿地说，他转过头，用力闭了闭眼，尽力压抑着火山一般即将爆发的情绪。
我愣住了。
看到他这样子，我渐渐发现，心里一种甜蜜的幸福冲破了恐惧的牢笼，在我的身体里激烈地荡漾着，像小舟在海浪中剧烈沉浮。
我喜欢看他因为我而心疼、慌乱又愤怒的样子。他怜惜的眼神像一剂chun药，鞭笞着我的血液。
我哥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要去打工，说。”
我不敢说话。
“我给你的钱不够？”
我哥见我愣是不吭声，压抑的情绪爆发，抡起茶几上的苹果砸了出去，苹果顿时开花，我哥的胸膛剧烈起伏，骂道：“再不说话把你腿打断！”
赵哥见状又站了起来当和事佬，一边拽住我哥，一边对我发出警告：“哎，简茗，你哥正生气呢，你再不说话我拉不住他了啊。”
我心一横，说出了实情：“我不想花你的钱。”
“为什么？”
我抬起头，藏起了心中的畏惧，直视着他：“我不想欠你太多，我怕我还不起。”
这下换做我哥愣在了原地。
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顶，我哥半晌没有说话，我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茫然、思索和后悔。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想问为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或许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他能看懂我的疏远和落寞，只是在这之前，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应对。
我哥再次坐到我的身边：“回家吧，别在学校住了。”
“可是你和何沐······”
“我和何沐分手了，我答应你在你上大学之前都不会谈恋爱，你跟我回家。”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