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裴闻也从未如此切身体会生命的脆弱以及世界的荒诞。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滑稽,即使事实已经摆在你面前,你都不敢相信,你会认为,这是假的,毕竟她前几天还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她还接受了自己的求婚,她说她愿意。

    可是,现在、此刻,她却躺在ICU里,戴着呼吸机,身上插着一堆管子,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原本白皙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病态,她的呼吸很浅,隔着被子很难看见起伏。

    裴闻也在ICU外面看着,他不能进去,以免给她造成感染,他只能透过这个小小的窗户看她,他看她千千万万遍,可她就是不会醒来。

    裴闻也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双手抱着脑袋,他又耳鸣了,自从他得知徐莺出车祸后,就会时不时的耳鸣。

    ……

    当时,他还在看书,他的手机响了,他漫不经心地接通电话,对方告知他一些话,但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几句:“徐小姐出车祸了,现在在省立医院,人已经送进ICU了……”

    电话那头好像还继续说了些什么,可他的耳边只剩下鸣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匆忙赶到医院,医院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原因是有人醉驾,追尾了六辆车,伤亡人数还未可知,而徐莺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在手术室外度秒如年,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甚至听不清周遭嘈杂的声音,他只知道我要等她,我要等她从里面出来,我要等她康复,我要等她和我一起去国外上学,我要等她和我在教堂举办婚礼,我要等她和我过一辈子,我要等她……我要等她,她一定会从里面出来,一定会的,她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她那么好,她那么爱我,她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她爱我,她爱我……

    裴闻也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出了冷汗,他从椅子上起身,他坐不住,但他也不能这么干站着,他只能不停地走动,以此缓解他内心的焦躁恐惧。

    他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他看见——手术室的灯——灭了。

    徐莺被推了出来,他赶忙凑上前去,却被医护阻拦,紧接着,徐莺被推进了ICU。

    徐莺的情况比较特殊,医生也只能嘱咐裴闻也,说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但情况并不是乐观,还需要在ICU观察……

    裴闻也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上,生怕遗漏了一点。

    他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好的。

    之后,他就一直等待着徐莺的苏醒。

    在这期间,事故调查结果公布了:肇事司机陈某醉驾,造成七死三伤,肇事司机当场死亡。

    和徐莺一起送进来的两个大哥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她还在ICU,不过她时不时地会睁一下眼睛,接着又睡过去。

    裴闻也得到医生的许可,他穿上隔离衣,戴好口罩、帽子,穿上鞋套,再消毒……他终于走进她的身边。

    徐莺闭着眼睛,戴着呼吸机,看着有些严肃,她平时随和可爱,很少会板脸或生气,然而现在,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忽然很想哭。

    她苍白的皮肤甚至带有一丝透明的质感,更让他感到恐惧,他好像抓不住她了,就像他曾经的梦,他扑上去,她却消失不见……

    她的脖子纤细柔软,青色的血管穿过薄薄的皮肉透了出来……裴闻也眉头紧皱,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腹部,随着她的呼吸,他看见了微弱的起伏,那是生命延续的证明。

    他不敢也不能碰她,他只能用目光抚摸她千万遍,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消逝,但他听见了呼吸机发出的冰冷残忍的声音。

    就好像,他面前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呼吸机挟持的物体。

    她看着是那么微小,她身上插着一堆管子,手臂上也布满了针。

    裴闻也不由得想,如果她是醒着的,应该会说,啊呀,好多针啊,我有一点点害怕。她也许害怕之余还会羞赧地笑笑。

    或许她会说这样子我怎么吃饭呢?这样子我怎么吃火锅呢?我怎么吃烤鱼呢?我好想吃烧烤还有小蛋糕,还有绵绵冰……都好想吃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吧,裴闻也。

    她应该会这么说的。

    她本该开心快乐地活着,而不是躺在冰凉的病房中,等待呼吸机的判决。她不该站在生与死的界线上,她应该活得无忧无虑,远离灾难和苦厄,她应该平安一生,与他携手共度。

    时间到了,他该出去了。

    ……

    裴时安和吴嘉月也知道了这事,他们赶来医院时,裴闻也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他头抵着墙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醒醒。”裴时安晃他。

    裴闻也睁开眼睛,说:“你们怎么来了。”

    裴时安说:“我来你就谢天谢地吧,要是老爸来你就有好果子吃了。”

    按照裴闻也原来的作风,他会呛回去,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反驳,他只想徐莺快点好过来。

    吴嘉月和裴闻也交换眼神。

    【吴:他好像并不想理你。】

    【裴:那我该怎么办?】

    【吴:你问他别的】她努努嘴。

    裴时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父母呢?怎么没看见。”

    裴闻也低垂着头,双膝分开,说:“她父母去世了。”

    夫妻俩异口同声:“啊?”

    吴嘉月连忙问:“那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

    裴闻也哑声道:“也都走了,她们家只剩她一个人了。”

    夫妻俩这下子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时安下意识想抽烟,但想起来这是医院,也就没抽。

    吴嘉月看了眼ICU,“医生怎么说的?她情况还好吗?”

    裴闻也摇摇头,“手术倒是很顺利,可就是醒不过来,医生说还得继续观察,情况不是很——”他吞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乐观。”

    吴嘉月一听就紧咬嘴唇,她心里难受。

    裴时安猛拍弟弟的背,拍得梆梆响,他安慰道:“老弟,吉人自有天相。”

    吴嘉月接话,“对,像她这么好的小女生,一定会没事的。”

    裴闻也连微笑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他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的感激。

    裴时安又叮嘱了他几句,末了还说:“我已经给你们班主任请好假了,我看你这样子也听不进课,你就在这等她吧,万一她醒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多难过。”

    吴嘉月连连点头,“嗯!”

    裴闻也声音沙哑地说:“谢谢大哥。”

    裴时安:“客气什么,我们走了啊,公司里还有事要处理。”

    “再见。”裴闻也说。

    夫妻俩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地下停车场,吴嘉月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

    其实,裴时安以为她进电梯那会儿就会哭,没想到她能憋到现在。

    他急忙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吴嘉月呜咽,“……啊,她怎么这么可怜啊,我以前呜呜呜都不知道。”

    裴时安给她拍背,安慰道:“你不是也说了吗,她那么好,肯定会没事的,她那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

    吴嘉月哭着点头,“嗯。”

    裴时安刚哄完弟弟又哄老婆,一会儿回公司还要开会,啊,他好想现在就退休。

    ……

    自从徐莺出车祸以来,裴闻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总是听见尖锐的鸣笛声,以及轮胎高速摩擦路面发出的声音,其实他并没有在车祸现场,可他却恍若身临其境。

    有一天凌晨,他睡着了,他梦见徐莺。

    她醒了,准确地说,她看起来不像出过车祸的样子,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笑吟吟地往前跑,她没有回头。

    而裴闻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追上去,他愣了两秒,还是决定遵循本心,他要得到她,他很想拥抱她,他想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柔软的身体嵌入自己的怀抱中,让她无法逃脱,让她不要去到那条残忍的道路。

    他奔上前追随她,他听见汽车的鸣笛声,一如他最近常出现的反应,他想,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出事,我会保护你的。

    汽车飞速又危险地逼近徐莺,而徐莺却好像看不见一样,裴闻也猛地飞身扑上去抱住她,两人顺着滚到了道路旁——真好啊,这样她就不会受伤了。

    方才疾驰而过的汽车消失不见,好似从未出现过,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快慰看向怀中的徐莺——可她抽搐着,身上全是血,白裙也破败不堪沾满了血迹,她徒劳地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她一个字都说不清——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他听见她剧烈的呼吸声,像一个破风箱。

    他抱住她,摸到了温热的血液。

    她的大腿到小腿也全是血,甚至连皮肉都翻出来了……她的裙子不再柔软飘扬,原本干净的裙摆在滴血。

    裴闻也将她抱起来,他要送她去医院。

    徐莺洁白匀称的小腿无力地低垂,鲜红的血液顺着滴落在地,接着,她的手离开他的脖颈垂了下来。

    梦里的裴闻也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他很少穿白色的衣服,他低头一看,他的胸前染上一片黑红色的血液,像一个没有底线的洞穴,吞噬了徐莺……

    裴闻也惊惧地从梦中醒来,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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