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四个半小时，张倩才被抢救回来。

    手术室门上的灯灭了，徐莺看着张倩被推出来，她觉得妈妈的脸太过于苍白了。

    当她得知张倩生下来一个死胎时，她的心脏突然下沉了——怎么会这样呢？她想。

    妈妈已经很小心了，她走路的动作比以前轻缓了很多，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整天忙得团团转，她很多东西都不敢吃，没有一点懈怠放松。

    可事实的确如此，事实不为人的意愿而改变，它就像一道无法消褪的疤痕，永远横亘在人的心上，无法逃避，无法忘却。

    生下死胎对张倩的打击非常大，她比之以前沉默了很多，总是走神，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张倩常常哭泣，徐莺会抱住她、安慰她，当她抱着张倩时，她察觉到张倩瘦了，后背硌人，没有以前丰满了。

    张倩出院后由于身体尚未恢复继续休了产假，原灼要上班，徐莺要上学，她大多数时候是和林秀淑还有家里的阿姨相处。

    徐莺有一天晚上听见张倩低低的啜泣声，声音不是在卧室，应该是在客厅，徐莺立刻蹬上拖鞋，走出房间。

    可那里不需要她，原灼在张倩身边，他瞥了徐莺一眼，徐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去厨房端了碗燕窝出来，她干巴巴地说：“妈，这个还挺好吃的……”

    张倩没有胃口，但还是端在手里，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徐莺知道，她吃不下，只是不想伤自己的心。

    “那我回房间做作业了嗷。”徐莺低着头说。

    张倩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去吧。

    徐莺回到房间后根本没写作业，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思绪乱得不行。

    不久之后，徐莺发现张倩的记忆力变差了，明明前两天做过的事她居然忘了，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不仅如此，张倩还变得非常怕冷，容易疲倦，伴随着食欲不振，甚至近三个月没来例假（徐莺碰巧听见的）。

    其中最大的打击莫过于林淑秀的离世，张倩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她晕倒了。医院给她做了详细的检查，确诊为“席汉综合征”。

    席汉综合征是一种内分泌疾病，因孕妇在分娩时或产后大出血，导致垂体前叶失学坏死、功能减退，多种激素分泌剧烈减少，继而出现相应激素缺乏的症状，对女性健康影响较大。

    席汉综合征患者的临床表现与垂体受损程度密切相关。垂体受损较轻者，可能感觉不到明显症状；或是在几周或几年内缓慢出现□□减退、生殖器官萎缩、毛发脱落、体虚乏力、体重增加、怕冷等症状；或在严重感染、手术、精神刺激等应激环境下，出现低血压、低血糖、嗜睡昏迷等表现。

    少数垂体受损严重者，可在分娩后不久出现产后无乳、闭经；随后出现甲状腺和肾上腺皮质功能低下，进而表现为全身萎缩与老化等症状。

    其可能的伴随症状为部分患者在面对严重感染、创伤、手术、精神刺激以及使用镇静剂等应急情况下，可伴发急性垂体激素分泌减少，即所谓的“垂体危象”，出现高热、低温、低血糖、低血压、恶心、呕吐、昏迷等全身症状。

    此外，少部分患者在垂体危象救治过程中，可伴发意识障碍，出现抑郁、失眠、哭笑无常等精神症状。

    徐莺得知席汉综合征的症状以及可能的危害后，她敏锐地察觉——原来这个病也会造成死亡。

    徐莺担惊受怕地观察张倩，就如同她查阅的资料一样，张倩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她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下东西，她的面容也愈发苍白，脸颊渐渐地凹陷下去，她好像仅仅只剩下一张面容皮具了。

    每每徐莺抱着她，内心都难以平静——我的妈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真的瘦了好多。

    原灼这时进了房间，看见母女俩拥抱的样子，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地变化，只是端着托盘来到床边，将补品递给张倩。

    徐莺幼稚地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她的继父，如果不是他，她明明可以和妈妈生活得很好。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摒弃了，张倩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徐莺过日子，她希冀爱情，这从来都不是罪过。

    .

    张倩睡着时，徐莺偷偷来房间看她，她屏住呼吸用尽自己的官能去感知妈妈微弱的、可怜的呼吸，这传递着一种近乎灾难的讯息——或许，张倩也会离开。

    徐莺好害怕啊，徐诚林的离世让早已记事的她对死亡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认识。不久前外婆的离世也让她难过，她难以接受昨天都还在微笑、说话、做事的人在今天死去。她永远都没有办法接受死亡的事实，她害怕看见人的死亡，明明她记忆中的人是活着的，可现实中的人却已经死去，在生与死、过去与现在、记忆与现实中，她被迫停留在原地，她找不到出口，她出不去，她看不见真实。

    徐莺静静地望着张倩，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紧，紧得发疼。日益消瘦的张倩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她也什么都知道。

    徐莺放学回家照常去房间看张倩，她原以为张倩睡着了，可她没有，她好像一直在等她。

    徐莺瞳孔顿时放大，她惊喜道：“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张倩微笑着摇头，只不过幅度不大，她轻声说：“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呀？”

    徐莺莫名感到无措，她眨了眨眼睛，说：“都还好啦，我也没有惹事啥的。”

    张倩轻笑，“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懂事的。”

    “妈，你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些？”徐莺走上前握着张倩瘦削冰凉的手。

    “我是妈妈呀，关心孩子很正常的呀。”

    “哦——”徐莺话音一落，眼泪也掉了下来。

    张倩叹了口气，她们都很无奈，她费力地拥抱徐莺，吻了下女儿柔软的头发，“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妈，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啊……”徐莺哽咽道。

    这是她第一次在张倩生病后毫无顾忌地哭泣——来不及了。

    张倩闻言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温柔的嗓音穿过冰凉的空气来到徐莺的耳畔：“别害怕，妈妈在，妈妈一直都在……”

    徐莺放任自己情绪失控，在母亲的怀抱中放声痛哭，她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两人的衣服，她的哭声像远方传来的哀歌。

    不久后，张倩病重，她躺在病床上，最后一次亲吻女儿的脸颊，抚摸女儿柔软的卷发，她露出微笑，那张苍白瘦削的面容此刻却好像镀上了柔和的光，她说：“你要活下去，我的女儿，你要健康快乐地活下去，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徐莺的眼睛看不清，她用力地擦干净眼泪，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爱你呀，妈妈——”

    张倩听见了，她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意，而后合上了双眼，静静地。

    徐莺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

    ——“啪嗒”她的眼泪掉在了苍白的手背，她慌乱地擦掉眼泪，抬眼看向张倩，她没有看到任何反应。

    .

    我叫徐莺，我的妈妈叫张倩。

    她去世了。

    自此，我的世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