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这天，苏琬照常去了福因寺，跟着诸多命妇小姐做法事，刚做了一个时辰，她就从大殿内出来，可还没等她去老地方等待沈如卿，她就被另一个年长些的丫头拦住了。
“苏姑娘，我们家主子有请。”那丫鬟微微颔首，并未行礼。
苏琬看向对方，问：“请问你家主子是？”
对面丫鬟笑道：“我家姑娘，和齐三奶奶也说过话。”
苏琬脸色一沉，但跟着丫鬟一起走了。
吴三娘低眉顺首地跟在后面。
苏琬一直在琢磨到底是谁，先见了沈如卿，现在又来见她？谁会这么清闲？
不对，不是清闲，但如果是沈如卿这边的口子，起码和李慎那边无关。沈如卿这边，她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嫁不嫁给齐烨，会是齐家人吗？
苏琬一路忐忑，跟着那丫鬟一起到了一处偏院。
丫鬟帮她掀开帘子，苏琬进门，先看到了坐在次座的沈如卿。
苏琬放心不少。她接着看向主座，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梳着女道一类的发型，浑身素衣，怀中抱着一只长毛白猫，她忖度片刻，这位，应该就是那个从来不想着成亲的长公主。
苏琬福了福礼：“参加长公主。”
长公主哈哈一笑，她看向沈如卿，挑眉：“我就说，她必然比你聪明百倍，她一见到我，就猜到了我是谁。”
长公主说着，正要让人给苏琬赐座，忽然，她看到了苏琬身后的吴三娘。
“你是……三娘？”长公主不确定的开口。
吴三娘拱了拱手：“参加长公主殿下，正是三娘。”
这样一来，长公主立刻确定了，她低着头，有些怅然若失：“三娘，以前你是跟在阿悦身边的。”
吴三娘低眉顺首：“殿下，我是李家的护卫，听从李家主子的安排。”
“算了，不说了，如今你跟着苏姑娘，也算老有所养。”
长公主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却在心中，隐隐对苏琬有了猜测。
苏琬问长公主：“长公主此番，是要民女来做什么？”
长公主叹了口气：“不是我要找你，是行宫那位，她托了我这儿，要我来叫你过去。”
沈如卿这边也出声询问：“皇后娘娘？她见苏姑娘做什么？”
长公主倒是挑眉，她看看苏琬，又看看沈如卿，觉得好笑：“苏姑娘做的事，没和齐三奶奶说吗？”
沈如卿不客气道：“苏姑娘做的事，为何要和我说？”
长公主像是又发觉到了什么好笑的一般，再次东倒西歪地笑着，往后仰在软榻上。
苏琬眼下对时局有了大致的把握，长公主和李皇后这么多年应该一直都有联系，不然长公主不会帮李皇后引荐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还有沈如卿，虽然不知道沈如卿为什么能在这里和长公主说话，但总归不是坏事。
于是苏琬看向沈如卿，回答了一半：“我如今在帮李七爷办事。”
沈如卿骤然睁大眼，她看向苏琬，一副“你疯了”的样子。
沈如卿压着声音开口：“你！你知不知道李慎这人有多危险？”
当然，沈如卿也不知道，只是她最近派在齐烨书房里的丫头说，齐烨对李慎非常忌惮。
苏琬摇头：“没事的，李慎他答应过我，我帮他办事，以后，他会让你和离。”
这话犹如一道平地惊雷，房间内顿时无比安静，只能听得到长公主怀中猫咪的哼咛。
沈如卿直挺挺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瞪着苏琬，但她发现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苏姑娘居然如此！居然为了她，有这般庞大的牺牲！苏姑娘这是与虎谋皮！为她做袄！
长公主也不再笑了，她抬起头，看向苏琬，心底一开始的不屑顿时消散。
她是先见到沈如卿，以为沈如卿已经算世间不可多得，她对沈如卿口中提到的苏姑娘，倒是不以为然，以为这不过是个小户之女，说不定还存着攀上定远侯府高枝的想法，所以才与沈如卿交好。
但是她没想到，这苏姑娘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物。她能攀上李家这棵大树，帮李七做事，所寻求报酬，居然是帮沈如卿脱困。
这般心思落拓，这般全力以赴，这般为他人而甘愿牺牲自我，她虽是长公主，但唯有敬佩。
沈如卿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她低头，任由眼泪落在鞋尖，她以为这和往常一样，落下两滴泪水，就算伤心过了。
可很显然不是，她接连落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依然泪流满面。
沈如卿紧紧抱着苏琬：“傻姑娘，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多想想你自己。”
“我过的挺好的。”苏琬这是实话，只要没人再逼她做妾，她就觉得，她这日子过得很好。
两个小姐妹抱着说了好久的话，长公主才轻轻咳嗽一声：“咳，你们如果还想再来福因寺说话，来这处偏院就好，我这儿暖和，也没人敢过来。”
这算是一个极其明了的便利，苏琬和沈如卿一起福身：“多谢长公主。”
“唉。”长公主又想起李皇后的任务，闻言又不得不打断她们：“你们先这样吧？阿悦也给我有差事，她要见苏姑娘，你们下次再说话？”
苏琬和沈如卿道别。
苏琬跟着长公主出来，一起上了马车，往行宫过去。
吴三娘和青桔没跟着，都在别院里等待。
长公主没有再问别的，她说起吴三娘的事：“你知道吴三娘是什么来历吗？”
苏琬摇头，李慎没告诉她这些，她也没问。
“三娘是关外土匪的女儿。阿悦是李家姑娘，阿悦自小跟着父兄去关外剿匪，她剿的第一窝匪，就是三娘那个土匪窝，当时昌平王刚接手李家大任，为人极其谨慎，没什么老弱妇孺不能杀的概念，当时，三娘只有八岁，本来昌平王也是要杀了她的，但阿悦拦下了。”
长公主看着苏琬，眨了眨眼：“你猜猜，阿悦不杀吴三娘，是因为什么？”
苏琬没见过李皇后，但她从李慎身上，约莫能感觉到一点李家人的作风。
她回答：”总归不是可怜她。”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对了，阿悦是提起枪就能上战场的女将军，她可不会生出妇人之仁，她拦下吴三娘，是因为，她有足够的把握能把吴三娘收入麾下。”
苏琬低低的呼了口气，心想，这李家人倒还都真像一家人。
只是……
她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李皇后之前是被当做女将军培养的，很明显和京都女眷不同，可见这本书中对女性的束缚，并不是无懈可击。
长公主又说：“后来，你也知道了，吴三娘现在是李家的护卫。不过，在这之前，她曾经是昌平王府李大娘子的贴身护卫。”
苏琬顺了一下，这昌平王府李大娘子，这应该就是现在的李皇后，吴三娘当初是李皇后的护卫，也怪不得长公主能一眼认出她。
长公主目光向外，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说起来，阿悦被困在京都，也怪我。我年轻的时候，被阿爹惯坏了，阿兄登基没多久，我就闹着四处游玩，然后，我也去到了西都。”
长公主说着，掀开帘子，外面又下雪了。寒风阵阵，吹向西北。
长公主看着被风吹向西北的雪花，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悦，也是这么一个雪天，她正在教弟弟舞枪，那柄枪很重，两个会功夫的小厮才能勉强抬起来。但那柄枪在阿悦手里，漂亮的就像舞女的水袖，被舞的虎虎生风，我心下喜欢，便命人为阿悦作画。”
长公主接着落寞起来，她收起车帘子，不再看外面。
她低声道：“后来我回京都，那幅画，被我阿兄看到了，再后来，阿悦就进了宫。”
“……”
苏琬心想，怪不得在原著里，长公主对李家诸多行为都颇为支持，合着李皇后原本在西都过得好好的，被长公主坑了！
站在李皇后角度，也很能理解了。
李皇后大约是和长公主差不多年纪，当今皇上比长公主大了十七八岁，李皇后在家舞枪舞的好好的，莫名来到宫里给个老男人当皇后……她要是李皇后，本来是想能征战沙场的女将军，肯定也不乐意对着一个老男人，还不如带着小儿子去外面。
苏琬腹诽的功夫，行宫到了。
行宫更像是皇室别庄，虽然占地不大，但极大程度地保留了皇室威严，镇定的大门外有侍卫轮番把守，戒备森严。
长公主显然是经常来这行宫的，她的车马刚一出现，守卫们立刻给她开门。
长公主顺利带着苏琬进去。
到了内殿门口，长公主带着苏琬下车，李皇后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李皇后看到苏琬，倒也惊讶地挑了挑眉。
苏琬先给她福身：“参加皇后娘娘。”
“不用在意这些虚礼。”李皇后亲自扶起苏琬，紧接着，她等苏琬抬头，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苏琬的脸。
长公主主动说话：“阿悦，你知道吗？你弟弟让三娘跟着她。”
李皇后眉毛扬起的更高了。
苏琬觉得自己可以平常心一点，她回道：“我帮七爷办事，七爷总得护着我的人身安全。”
李皇后挑着眉毛：“这是自然，苏姑娘，你……”
李皇后其实有心是想问问的，但是吧，她又不敢确定，怕自己问错了。
毕竟一开始，她还没多想，毕竟阿慎进京，有个助手，是男是女倒是无所谓。
只是这姑娘很漂亮，还有，阿慎把三娘给了这姑娘。
她是李家女，三娘又是她亲自收服的，她自然知道，阿慎把三娘给了这个苏姑娘，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苏姑娘很明显不太有那个心思，算了，她还是别问了，万一坏了阿慎的大事就不好了。
李皇后问起先前齐炆被赵信打死的案子，苏琬挑着能说的说了，一旁长公主听的眉毛高起，十分兴奋的样子。
正当李皇后还想继续问，外面有个婆子进来禀报：“娘娘，七爷过来了。”
李皇后杵地一下站起来，随后也有点想笑，她这个弟弟也真是，来京都那么久了，也没想着过来看看她这个姐姐。
今天她刚把苏姑娘叫过来，他可就来了。
“来就来了，你安排一下，别让禁军发现他，把他带过来就行。”
李皇后吩咐。
婆子点头，随后步伐矫健地出去安排了。
苏琬突然想起来，先前她劝李慎搭上长公主，但似乎……李慎每次都答应，但他从不照做。
如今再想想李皇后进宫的原由，那也怪不得他。
……
李慎在凌云楼刚送走周岩一干人等，就听到行宫附近的人来汇报，说长公主带着苏姑娘去了行宫，当下他便什么也没管，立刻策马来到了行宫。
等到了行宫门口，他才有些懊恼，这一趟，是他冒失了。
行宫里还有阿姐，长公主不敢胡来。
“七爷，娘娘让婢子在这儿等着七爷。”
李慎刚越下墙头，就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
“白嬷嬷？”李慎开口问。
白嬷嬷点了点头：“哎，七爷……”
白嬷嬷刚想继续说话，眼泪顺着眼眶就落下来了。
“十三年不见，七爷也长这么大了。”白嬷嬷抹着眼泪。
李慎记得白嬷嬷，是他阿姐身边大丫头素云的母亲，这么多年，白嬷嬷和素云一直陪着阿姐。
“这么多年，嬷嬷辛苦了。”李慎对着白嬷嬷拱了拱手。
白嬷嬷急忙退到一边：“七爷别折煞我们，咱们大娘……咱们娘娘正和苏姑娘说话呢，让我来接七爷过去。”
李慎放下心来，他伸手：“嬷嬷带路吧？”
白嬷嬷领着李慎走了偏殿，沿着走廊一直走，避开了行宫里其他耳目，带着走到了正殿。
李慎先看到长公主，然后特意瞪了她一眼，接着，他才又去看向苏琬和李皇后。
“阿姐。”
李慎简单给李皇后打个招呼，然后看向苏琬，他想了想，给自己找个借口：“长公主此人狼子野心，我不放心你，所以我过来了。”
长公主怒目圆瞪：“你！”
李皇后抿着嘴笑笑，然后拉着苏琬的手：“我和苏姑娘很能说得来话，你别怪长公主了，是我让她把苏姑娘带来的。”
“噢。”李慎就当没听见那句长公主，他继续看向苏琬：“等你说完话，我一会儿带你回去？”
长公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李慎，你到现在还装作看不见我？你带苏姑娘回去？你怎么带？苏姑娘又不会功夫，也不会骑马，再说了，你这么一个人过来，肯定只骑了一匹马吧？一匹马你怎么带苏姑娘回去？苏姑娘是坐我的马车来的，一会儿自然也得坐我的马车回去！”
苏琬：“……”
苏琬想过自己万一哪天见到李皇后会是什么样子，也想过李慎见到长公主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只好向前一步，拉着李慎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和他嘀咕：“你先放下成见，别怼人。毕竟，我还真是得要和长公主一起回福因寺的，我的丫头还有三娘都还在那里。还有你想问什么，今晚来我院子里问，这在外面，诸多不方便的……”
苏琬说话点到为止，没有过多强调。
毕竟今天李慎来行宫，很明显是专门来找她的——至于原因，李慎说他觉得长公主狼子野心所以不放心才过来，但实际上吧，苏琬也知道。
但苏琬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事。
她穿过来十几年，最大的想法就是不想给人做妾。
别的事，她还没想到。
苏琬劝的东一句西一句，但李慎确实是听进去了。
“那行，我先回城里。”李慎点点头。
二人商量的差不多，接着扭头，苏琬说明白了一会儿的安排。
长公主挑眉，看苏琬的眼神，更加充满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