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淆

    “第一医院。”她的手心有一层薄汗,雪纺衣袖里同样是一片湿冷。

    最近农家乐外面的出口道路正在修缮,他们绕了一圈才走到车前,陶之音手腕微转,退出他的掌控,上车关门,轻轻交叠放在腹部,偏头看向窗外。

    电话里只是简略地提及闵露车祸受伤,具体伤情到了医院她才了解。拥挤的三人病房,设施陈旧,堪堪两席白帘隔绝出三处空间,外头的两张病床都躺着人,旁边的家属忙忙碌碌,咳嗽声、吵闹闲谈声不绝,里面靠窗的第三张病床被悬挂的帘布遮挡,陶之音心跳一漏拍,小跑了过去。

    还没有靠近时,她几乎想过许多不忍的画面,差点匍匐到床前。

    “知音姐姐,你怎么脸色比我还难看。”闵露半靠在床头,语气调侃。

    年轻的女孩面容虚白,扎起的马尾乱糟糟的歪着,左手上缠着石膏纱布,下半身都盖着白被子。

    陶之音脑子嗡嗡作响,先是庆幸她的境况养养便能好,又突地想到自己没有被卷入这场意外事故,那她的腿……眼睛落向她被遮盖的双腿,抓着被角问:“其他地方有受伤吗?你的腿,还好吗?”

    “不太好。”

    这三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她差点仰倒在地上,被秦岐从后面一把扶进怀里靠着。

    闵露掀开被子,蓝黑色的校服裤上挂着布料摩擦破损的印,卷起之后,底下的皮肤是大大小小好几处擦伤,索性上面浮着一层淡棕色的碘伏药水,应该是消毒处理过了。

    腿上的小伤口有两三个,最严重的是两个膝盖骨上,大概四五公分宽的不规则形状伤口,红嫩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刚刚伤口里面全是灰尘沙子,弄了好半天,痛死了。”闵露默默抬手,想把被子盖回去。

    陶之音按住她,“先这样吧,碰到了还痛。”大起大伏的心情让她终于找回了一些思路,继续问道:“谁撞的你?人呢?”

    “他缴费去了。”闵露不自然地扣了扣被单,扯起笑道:“我就记得你的电话,麻烦你了,知音姐姐。”

    “没事。”

    秦岐把床边的塑料凳子搬近,让她坐了下来,人在她背后当椅背般支撑。陶之音得以彻底放松下身体,深深地呼气吸气,再开口时已然夹带怒火,压着嗓音道:“是不是那个杜与撞的你?你知不知道我吓死了,早上电话一打过来,什么都忘记了,就想着你会不会——”

    会不会死了。

    如果闵露车祸去世了,她今生所做的那一些微末的努力,是算得上什么?又或者独留下她自己还健全活着,此前让她能遇见闵露,相处的点滴快乐,是不是前世她不幸牵连她的补偿?

    水滴嗒滴嗒地敲在了心房,既疼且酸。

    闵露和杜与的品性全然不同,曾经那起车祸,恐怕闵露也有身不由己,那这次……

    “姐姐,你哭了。”闵露吓得到处找纸巾,慌张着解释说:“你别误会了,撞我的也是一个学生,早上的时候在一个转弯路口,大概是有视野盲区,我被他的电动车一下子给撞倒了,当时痛的我没力气,才借了电话打给你。,我发誓绝对没有和不相干的人来往。”

    没等陶之音说话,外面已经走近了一个男生。

    戴着一副眼镜,二十出头的样子,斜背着黑色的大挎包,稍微一扫就觉得里面指定装了很多书本,沉甸甸的。他手里拿着几张单子,见到陶之音和秦岐时有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我……”

    陶之音眼圈还红着,不善地看他,说:“你车速多少?两个人怎么撞起来的。”

    斯文的男生挠了挠后脑的短刺头发,讪讪道:“我开的不快。”

    他往闵露的方向看去,又怕被抓包,猛地垂下头颈,深深埋下脸,诚恳道:“该交的费用我都交了,后续的医药费我肯定会负责的。”

    闵露道:“嗯嗯!没什么大事,我不需要……你赶紧走吧。”

    两道视线差点烧穿她,吓得立马换了措辞,一指一戳,“你把单子和联系方式放桌上给我再走!”

    “哦……”男生放下单子,拿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才离开。

    这次没再阻拦,人刚离开视野范围,陶之音狐疑道:“你认识他?”

    字里行间多有维护男生的意思,她忍不住往门口眺望了一眼。

    “不认识。”闵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声若蚊蝇:“是我不会骑自行车,先撞上了他。”

    偏窄的巷子转角口,她本来骑车就不熟练,自行车头歪歪扭扭地拐出去,没想到前面有一辆电动车,眼看着要撞上他的车屁股,只能拼命调整平衡,脚踏板踩冒烟,想与他擦肩而过。

    天不遂人愿,前轮还是碰撞到了他的车身,摔倒前的一刻,闵露顺手一抓,将男生拽住,连人带车全摔在了自己身上。双膝狠狠和地面摩擦,手臂以一种惊人的诡异角度折叠在自行车架下。

    更别提她身上还叠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还有一辆电动车,双倍重量施压。

    现在回想起来,手肘痛的更厉害了。闵露说:“姐姐,都是意外,你别哭啦。”

    陶之音吸了吸鼻子,没吱声。

    一张带着冷松味的纸巾盖上脸颊,秦岐掐着她下巴,转过素净小脸,把她眼下的泪珠擦拭干净。他动作强势,眉目低垂,压抑着一股无言的灼焰郁气。

    “她就这么点皮外伤,有什么好哭的?”秦岐按住她后脑勺压向自己。

    下巴磕在冰凉的金属皮带扣,鼻端是衣服清浅的浴香,陶之音抬起一半的手垂放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情绪如释重负,说了三个字:“你不懂。”

    很冷的语调,还带着丝缕埋怨。

    这才是他的本性,不在意不重要的人,不管是轻伤重伤,无需多费心思,闵露是,前世的她亦是。

    “我回家给你拿衣服。”陶之音推着凳子往后,凳腿摩擦出尖锐短促的声音,引来旁边病床家属的控诉。

    “喂喂喂,你们在干啥子,声音小一点!”

    “一帮年轻人进进出出的,别打扰到我儿子休息了,出事情了你们能负责吗?”

    ……

    陶之音状若无闻的起身,问闵露,“早餐吃了吗?”

    “全摔地上了。”闵露不敢抬头。

    “那我回去给你拿衣服,顺便带早餐,想吃什么?”陶之音说着拿起桌上的单子,一张张仔细看过没有大问题了,才把上面留的一串电话数字存进手机里。

    “我想吃胡辣汤!”

    “好。”

    陶之音碰碰秦岐,示意他和自己先离开。刚走出帘子,旁边聊天的动静歇了片刻,坐在病床床尾的一个男人吐出瓜子皮,阴阳怪气地说:“人模人样的,咋这么没素质。”

    这间病房,外头的两个病人明显认识,帘子大开着,刚刚四五个看望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下陪护的两个家属,其中一个女人在泡泡面,浓郁的香料味道充斥着病房。

    病床上一老一小,闭着眼睛皱眉休息,再看坐着的男人穿着一身邋遢睡衣,她说道:“医院不允许家属使用空置病床陪护过夜,你这不是一天两天了。”

    再吵几句,她大可以捅出去,左右不过是多缴费的警告。

    男人何尝不知道,他原本是看这群人打扮贵气,不像是会住这的人,想着他们铁定脸皮薄,多骂几句,指不定就换出去让他继续可以在最里面的空病床休息,哪知道他的小心思被当场戳破,还可能平白摊上一笔费用,脸上霎时间涨得青红。

    “病人需要好的休息环境,以及,你孩子手上的留置针回血了。”陶之音走出病房,隐约听见里面的妇女大惊小叫地按铃让护士来。

    她心情不好,也不管旁边的秦岐,按了电梯下楼出医院。

    “抱歉,我——”

    陶之音打断他,“不是你的问题。”

    她想,是她的问题,没办法将秦岐和上一世的他自己分开。每每得到温暖时,又想起他对旁人流露的冷漠,继而想到前世。她会怪他,明明肯定知道她车祸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来看望过。

    高低林立的哥特式建筑,来往自由散漫的苏格兰人,异国他乡的街头,他说:“陶之音,好巧。”

    坐在轮椅上的陶之音讽笑道:“巧么?大建筑师业务这么广泛,到哪都有认识的人。”

    “爱丁堡天气湿冷,你……”不适合长期住在这里。

    另外的半句没能说出口,被人愤怒地打断了。

    “需要你管吗?我们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陶之音全身竖起尖利的荆棘倒刺,脊背绷直,双手压在轮椅两侧,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激动地显露。

    ……

    回忆被开门声强行拽回,原来他早就牵着她一路回到了鱼锦路。

    陶之音先一步走进院子里,意味不明地说:“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我,你也会问我有什么好哭的吗?”

    她不知不觉地将曾经代入,渴求寻找解脱。身后是默然的空静,陶之音了然地闭了闭眼睛,继续往里走。

    手腕被人用力抓住,转身后近在咫尺的五官,她看着秦岐染上不明意味的双眼,退后一步就想跑。

    那是含着深深占有的复杂热浪。

    “你怪我不关心她,还是不关心你?”秦岐拉住她,带着薄茧的手摩挲过娇嫩肌肤,“宝宝,我只是不想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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