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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棠姐儿和王氏,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陈圆圆现在对沈棠还不算特别熟悉,顶多就是每日她来请安时,略略聊上几句。大多时候,都是令宛在告诫怀安“认真吃饭、好好睡觉”时,她在旁静静听着,脸上挂起极淡的笑意。

    令宛想自己也才十六岁,如今长嫂要让她做主十四岁棠姐儿婚事,她还这么小,一时间有些忐忑。

    在回到燕僖居路上,令宛头一次让朱螭去外院书房看看沈二爷回来了没有,并且告诉她:“若是今日二爷回来了且得了空,你就和二爷说,我有大事同他商量。”

    “大事”两字咬得分外清晰,口气却郑重得孩子。惹得今日一直随侍在旁的俞妈妈听了直摇着头笑。

    沈丛是在戌时末回来的。刚回来,就听沈明来报“夫人说有大事与二爷商议”,神情还略有些着急。

    沈丛闻言,熬红的冰凉眼里慢慢涌起丝丝暖意。他不在的这三天,听暗卫说令宛每天过得像个小硕鼠,吃好喝好的,能有什么大事,无外乎就是长嫂和她说了棠姐儿的事罢。

    这个小妮子,不知她是不是忘了,上次她说有“大事与他商议”时,还是她穿着藕色的小肚兜,在明珠的照耀下,一本正经和他讲“古人讲惜福养身,不可纵欲过度”的时候。

    沈丛回燕僖居的路上就在想,这小硕鼠派人来问他回来没却是来同他讨论棠姐儿婚事的,丝毫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可见这三天是没有想他。难为他一路连夜赶回来,这小妮子忒是没心没肺了。

    沈丛便觉得应当治治她,吓吓她,是时候让令宛学会“只夫君才是大事”的道理了。

    于是沐浴更衣时,他故作着冷脸;吃宵夜时,他还是作着冷脸。

    令宛瞥着沈丛的神情,也不知道这三天沈丛出去干了什么,瞧着好似心情不好,几番犹疑下便决定不说,免得惹沈丛烦心。

    谁知沈丛竟主动问起棠姐儿事情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末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同他道:“令宛自知年纪小,所以此等事情还须得与夫君商议。”

    看沈丛不说话,令宛怕他误会又急忙补充:“我···我没有推脱的意思,只是棠姐儿婚事乃大事,马虎不得,我这初生牛犊没有经验的,自然要夫君这匹老·····”

    这个“大事”让沈丛眉心一动。之前他一直忍着,看令宛真心实意地慌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她抱在自己腿上,环抱着她,问:“老什么?”

    说着,他将头埋在令宛的颈窝里,闻着熟悉的冷梅香气,冷硬的心随着令宛的呼吸也一点点变得暖润起来。

    “老···老马识途。”令宛小声惴惴,作无辜天真状,眼神却是淘气又调皮。

    沈丛见此再也绷不住,放声大笑,这几天的阴郁也一扫而光。

    可怜了许令宛,次日一早,她揉着酸疼的腰一直在想,昨晚明明沈丛也在和她讲“大事”呀,怎么就被他骗到了床上去。

    老马识途的沈丛经过一夜修整,第二天神采奕奕,身心舒畅后自然也没忘记正事。看着令宛挫败的小脸,见她眼底微微发青但眼稍止不住的缱绻妩媚时,清了清嗓子,道:“棠姐儿的婚事,我知你为难。一来觉着自己年岁小,比棠姐儿大两岁,做不了主;二来作为新妇嫡母,你担心若亲事选得不好,不仅棠姐儿怪了你,旁人还说你。”

    面对心眼如此通透的夫君,令宛顿觉振奋,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早前同沈从接触,她就没想过能瞒住他什么事情。和沈丛有了亲密关系做了实打实的夫妻后,“夫妻间须信任坦诚”更是她践行的一贯准则。是以她在沈丛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和喜恶。

    “那你可想过,如此棘手的事情,为何嫂嫂要让你来做?为何我又会知道?”沈丛伸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爱怜地啄了啄她的唇角。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抱着她,控制不住对她“动手动脚”。

    令宛怔了怔。若是换做旁人,长嫂这样同她讲自然是将棠姐儿的婚事推出去,毕竟这事身为长房的伯母,面对二房庶女的婚嫁,上下左右都费力不讨好。可长嫂的性子不是这种人,她若想推脱出去,也不会这样费心尽力地替棠姐儿寻找合适的夫婿。

    至于为何沈从会知道。令宛眼珠微动,嫣然巧笑:“令宛的夫君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不世英才,自然什么都知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沈丛听完此话,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淘气。”

    也不逗她了,随即道:“让你来决定棠姐儿婚事,其实是我与长嫂商量后的结果,其中是有我一层私心的。”

    说到“私心”时,沈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令宛脸上的表情,见令宛脸上还是一脸懵懂求知状,心里有了几分不忍,却还是继续开口:“你是棠姐儿母亲,自然该由你决定子女的婚事。若是嫡母不管而让伯母管,棠姐儿夫家不免看轻了她。”

    之前长嫂提到过,先前王氏同沈丛在棠姐儿婚事上就有过争吵,想必就是为此。听沈从这样说,约莫王氏是不想管。只是,看先夫人王氏的做派,都能给沈丛抬姨娘养孩子的,也不是那种黑心嫡母呀,那为何会单单不管棠姐儿的婚事呢?令宛有些想不通。

    看沈丛的目光望了过来,令宛按下思虑,想了想,再次小鸡啄米般点点说,正色道:“夫君说的极是,这事确实不应该假他人之手。”

    沈丛见令宛神情清明郑重,长年的审问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娇艳的女子绝非心口不一,心下一软,道:“不用害怕,你是棠姐儿的母亲,自然该你做主,凡事有我在后面撑着。”

    虽说陈圆圆也听得出这个男人在此事上对她有些愧疚(明知此事难做还让她做),但陈圆圆心里也没什么太大波澜。

    对于棠姐儿,陈圆圆是极为钦佩的,尤其是前几日陶氏给她说的事情。说先前在越国公的花宴上,棠姐儿为救一个突发疾病的小厮而公然扒开了他衣服替他施针。这人虽是救了回来,可棠姐儿名声却毁了,京中高门中没人敢聘娶这位“剥男人衣服”的沈家五小姐。

    想到棠姐儿第一次来和她请安时,她那倔强坚定的神情,陈圆圆就打从心里觉得,那些所谓的京中高门如何配得上沈棠。

    之前她不敢拿主意,是怕自己初来乍到且年轻不经事,到头来选的人不好害了棠姐儿。但现在沈丛的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要的就是和沈丛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好听点来讲是和衷共济,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此事若放开手来给她做主,她想,她定要选一个世间最优秀最温良的男子做沈棠的夫君,一生敬重她,爱重她。

    想到此,令宛随即便打起精神,用比高考还认真的劲头对这三个候选人,没事就往长嫂的明晖苑里和陶氏的榴园钻(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陈圆圆发现陶氏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八卦书),而后根据收集来的星星点点信息对三人编写了极为详尽的人物介绍。

    起初沈丛见她跑前跑后,还以为是这小妮子心里慌忙,后来在翻到她写的那个“人物介绍本”批注到“据说:柳家三主母妹妹的姑氏的远房六叔母对刘唯明有意”时,沈丛指着后面补充的那句“此为传言,待考证”小字说明,笑出了声:“令宛,这般功夫,你是要去考女状元么?”

    什么女状元,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筚路蓝缕的,这不是在给你闺女选老公么。

    令宛横了他一眼,脸上却天真懵懂,尴尬笑了几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作为二十八岁还单身的大龄女青年,多年的相亲经验告诉她,好男人需趁早下手,免得越到后面越能碰见些奇葩。

    陈圆圆本想委婉地问问沈棠的喜好,但这位敢当众扒男人衣服的孤高女子,在自己亲事也一如既往地高冷,令宛刚悄悄咪咪提了一句“我觉着光有才不行,能养家糊口上进有责任心方为正理”,棠姐连一个“嗯”字都没说,就冷冷道:“一切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啊,如此冷漠,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她这个嫡母要二嫁呢。

    不过针对这三个人,陈圆圆自己是有一些想法的。嫁人嫁人,嫁的也是这个人的家庭,婆家人口简单、公婆明理懂事,可以省去婚后诸多麻烦。

    林女婿虽是独子,背后却有沧州整个林家。虽说树大可乘凉,可棠姐儿有“拔过男人衣服”的名声,架不住家里三姑六婆八亲戚的蜚短流长。

    至于刘女婿和狄女婿,两人同样的家世单薄,唯一不同的是狄女婿有个不拘一格的爹,这就成了加分项了。毕竟,爹都能如此有性格,面对如此有性格的儿媳妇,大概率会惺惺相惜罢。

    于是当许令宛将这番推论小心翼翼给沈丛说后,沈丛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笑起来:“夫人说得没错。”

    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私下调笑,沈丛就会“夫人夫人”地叫个不停。

    他是不知道么,每次他叫“夫人”时都会带点鼻音,像个小奶狗似的,总让会令宛心里起一层酥麻麻的痒意。

    “我在说正事呢。”令宛拉开他摸上腰间的手,嘟囔道。随即挪了挪身子,在他身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方才悠悠开口:“若从我的想法,便是这样。管他家世不家世的,日子终究是自己过,自己舒心才是正理。”

    “嗯。”沈丛听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没了声响。

    就在许令宛都快睡着的时候,才听沈丛幽幽开口:“越国公府上一事,想必你也多少听说了吧?”

    怎么说起这个了,陈圆圆来了睡意,便只“嗯”了一声,闭着眼听他继续。

    “其实五年前,沈府也出现过像越国公府上的事,只不过人换成了韫兰。”

    嗯?难不成,棠姐儿也曾救过王氏,可王氏对沈棠不是不管不问吗?令宛睡意醒了大半。

    “那时韫兰刚有孕。她身子弱,本不适合再生育一个孩子。”沈丛苦笑了一下。那时王氏为了怀上这第二个孩子,还不惜在茶水中给他下媚药。

    直至现在,沈丛也想不明白,为何王氏会那样坚持地再要第二个孩子。她已有出类拔萃的嫡长子傍身,且沈丛也明确告诉过她“二房乃长子承宗”,其他的庶生子根本不会威胁到怀瑾在府中的地位。

    “为了保下这个孩子,韫兰日日吃着药,烧香祈福。”说到这里时,沈丛顿了顿,觉察到黑暗中怀里这个小人儿睁着一双眼望着他,他心里的苦涩稍稍减退了些,“三个月稳住胎后,韫兰便执意要去寺里还愿。那时刚好棠姐儿生辰快到了,韫兰便带着她一起,去广缘寺上香。”

    “广缘寺在京郊二十里处。上香路上,马车太过颠簸,韫兰下面见了红,血流不止,人变得越来越虚弱。”

    “众人都吓得往回赶。棠姐儿和韫兰一车,看见韫兰越来越白的脸,她虽吓到了,可还是镇定地去给韫兰把了脉。摸完脉相后,又让身边的嬷嬷扒开韫兰的衣衫,她要给韫兰施针。”

    说完这话,沈丛似有不忍,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回到府中,程太医说,孩子是决计保不住了。当时程太医不知道韫兰去了广缘寺,也不知道是棠姐儿替韫兰施了针,便又说了一句,先前替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想必事出紧急,只得先稳住夫人心脉故而顾不上腹中孩子。若是没有先前那位大夫施针,兴许孩子还可尽力一保。”

    “至此,韫兰便觉得是棠姐儿害死了她的孩子。”

    陈圆圆听着也一阵默然。棠姐儿那时也才九岁,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棠姐儿当时不施针,有可能王氏也撑不住,回到府中的就是一尸两命了。

    “后来我问棠姐儿,那时她怕不怕?棠姐儿咬着唇摇摇头,还问我,说,爹爹,是不是我学艺不精,害死了未出世的弟弟?”

    说着沈丛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良久无言。

    怪不得王氏与沈丛会时常因棠姐儿争吵了。陈圆圆暗暗叹了一口气,听沈丛说来,是沈棠先顾了王氏,但棠姐儿年纪小,当时又事出紧急,是以就顾不上王氏腹中的孩子了。而王氏觉得本来撑到府中可以有机会保住孩子的,却因沈棠的施针而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兴许”“本来”“有机会”这些词,本就是事情发生过后的“懊恼惋惜”“无能为力”。

    她不是当事人,也无法站在一个制高点去评判王氏,因为这本就是很难评的。

    现代社交APP中常有人在女性生育一事上笑侃:“在保大和保小之间,肯定保自己呀”。可身边做过母亲的人,在面临这个问题时,大多数母亲都会选择“保孩子”。为此,陈圆圆问过陈妈,陈妈笑着替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道:“如果在你和我中选择,我肯定是选你。”说完,看着她,沉默了良久,复小声又郑重道:“圆圆,但是妈妈很自私,如果,我说如果,日后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妈妈请你务必要选择你自己。”说完,陈妈就忍不住趴在陈圆圆肩头嗡嗡直哭,尽管当时陈圆圆身边也还没个男朋友,相亲也刚失败第三次。

    所以后来陈圆圆仔细想了想,这本来就是无解的,一个刚做了母亲的女性,对孩子来说她是母亲,对外婆来讲却是女儿。“大和小”的问题,核心点在于决定权的归属问题,而谁生谁死,又岂是一言可说尽的呢。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则消息,说:一位女性不顾自己生命,只为给丈夫生下一个孩子,而生下这个孩子后不久,那位女性就去世了,留下孩子嗷嗷待哺,丈夫也在不久后另娶。

    网上大部分评价都是替这位妈妈不值,也有人直言是这位妈妈太傻了,脑子也坏了,什么样的男人值得自己这样不顾性命,她走了孩子怎么办,就不应该将孩子带到世上云云。

    当时陈圆圆看完也痛心异常,难以理解。恰巧身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闺蜜也看到了,轻声道:“这位妈妈不是愚昧女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独立的人格,她拼命生下孩子,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值得,而是孩子值得。”说完,又轻轻补充一句:“没有一个母亲愿意丢下自己孩子的,这些人凭什么说她自私不负责任,为什么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指责别人的选择?这位母亲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圆圆至今也记得,闺蜜当时说着时红着的眼睛。

    是啊,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不要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肆意评断一件事情的好坏。管好自己,忠于自己,不伤害他人,问心无愧即可。

    “棠姐儿没错,王家姐姐也没错。”令宛感受到他的怆然,伸手环住他。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偎依在沈丛怀里,低低道:“往事不可追,过去了便过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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