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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棠姐儿的心结和后怕

    如此郁郁了两日。

    等到陶氏抱着怀城来寻她顽时,听见怀珹虎头虎脑口齿不清地叫“啊搏亩”(二伯母),她心情才明亮起来。

    趁着乳母带着珹哥儿在院子里玩耍的间隙,陶氏忽然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二嫂嫂,我听六爷说,那狄远致已经写信回了幽州,过了不了多久,棠姐儿的亲事就要定下来了吧?”

    令宛点点头,又听陶氏低低道:“二嫂嫂好眼光!那狄家公子我随六爷见过,可真是好品貌!”

    令宛“啊”了一声,怎么她这未来丈母娘都还没见过,陶氏就见过了。

    看着令宛好奇求知的眼,陶氏狡黠一笑,露出满意笑容。

    陶氏是承恩伯府的幼女,自小都是被家中哥哥嫂嫂逗趣的份,何曾有机会逗过同龄人?

    她嫁进沈府时先头王氏接触不多,接触稍微多点的就只一位嫡长嫂。而长嫂素来威严肃重,陶氏面对她,比面对家学里面的女夫子还紧张,那还敢作取笑。

    直到后来令宛嫁进来。

    陶氏和她熟悉后发现这个比她年纪还小的二嫂嫂实在有趣得紧。每每逗她时,她脸上神情懵懂又无知,天真又明媚,好似一个孩童般。怪不得整日冷肃不近人的二伯也能对她如此温言以待。

    “不过想来二嫂嫂很快也能见到了,都说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满意,二嫂嫂见过几次后定然也满意得紧。”陶氏故意无视令宛眼巴巴等着的神情,捻了一颗渍杨梅,放在口中,又酸又甜还咸的味道让她愉悦地眯了眯眼。

    直到令宛将整盘渍杨梅都拿了过来,并且保证明日给她送巩楼的五味杏酪鹅和松壤鸭油卷后,陶氏才清了清嗓子,将头凑到令宛耳边,低声道:“你可千万别和二伯说。那狄公子长的甚好,身姿挺拔、气度清朗,容貌也是端方持正。”

    令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古代人说话就是喜欢用形容词,什么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之类的,这样的模糊意象词勾勒具体形象时,不就相当于废话文学嘛。

    于是令宛详细问起 “肤色如何”“方脸圆脸”“大眼小眼”等这些来。没想到陶氏竟一问三不知,看着令宛无语的神情还强制辩解道:“当时我虽穿了男装跟在六爷身边,可我到底嫁了人的,身为一个内宅夫人,哪能盯着一个男子细细看了去?”

    听得令宛只想掐人中。姑奶奶,你都穿着男装出去晃荡了,也不差这一点半点了吧。

    “总之,虽是比不上怀瑾,可日后带出去,和咱们沈家人站在一起也不会丢了咱家的脸。”最后,陶氏小手一挥,盖章总结。

    沈家的男人都长得好,除了长房的大爷、长子和沈怀瑾令宛没见过外,其他她见到过的沈家男士们来看,一个个确实是“风采卓然”的180+大帅哥。

    而据说这位在松山书院读书的沈丛的嫡长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是京中贵女们口中的沈氏檀郎。

    陶氏的话勾起了令宛的强烈好奇心。过了十来天,长嫂便同她讲中书侍郎家的周夫人要领着狄远致正式来拜访了,就在三天后,先是去拜见老夫人,而后会来燕僖居拜见她和沈丛。

    令宛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沈棠虽是她的继女,可这门亲事到底也是她选的,自然上了十二分的心。

    在得知小姐们也可躲在屏风后偷偷看时,令宛便拉着沈棠先亲自去前厅实地考察,确定那个屏风的高度能保证沈棠能看到来人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在燕僖居等着狄女婿来拜见。

    狄远致来的那天,为镇住场子,令宛特意穿上了一件显老的宝蓝色妆花褙子。做媒人的周夫人是京中出了名的能言善道,来燕僖居看见令宛的一刹那,微微失神。随即就坐下和令宛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陈圆圆应该感谢沈二爷。他官位高、权力大,京中女眷交往时,她只需要稳稳端坐着,时不时微笑一下,便自有人上来自来熟地聊天,末了还会夸她“稳重端严”。

    陈圆圆总结出来的交际准则在周夫人这里自然也受用。周夫人素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此时嘴上不停眼里也没歇,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令宛。她早知沈少师新娶的夫人是已致仕的许阁老的嫡孙女,年纪小,沈家上下皆爱重。却没想到年纪竟是这样小,看上去比她次女还小了几岁。不过看许令宛言行举止,又觉着她虽年纪小,气势确实不容小觑的,单单往那一坐,就自有世家高门的高华清贵。

    周夫人如何想许令宛自然不知道,只是趁着她口绽莲花期间,令宛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坐得身姿挺拔的青年。这时她才发现,陶氏那样的意象词是有具象的,“气度磊落”“面容端方不俗”果然没错,若单说什么大眼小眼、圆脸方脸的,实在过于浅显了。

    令宛瞥了瞥四米开外的屏风,想来刚才狄远致的答话棠姐儿也听见了。只是如此男儿,不知道棠姐儿欢喜不欢喜了。

    因着沈棠和狄远致的亲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所以宾主皆欢。在送走周夫人和狄女婿后,朱螭来报说五小姐已经回了清棠院。

    之前不是说好的让沈棠等她来回来么,她还要问问沈棠的意见呢。

    这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日子终究还是关起门过的不是?若是棠姐儿没看上,她也和她兜了底,不用管你爹,咱们在重新找一个就是。

    令宛以为是棠姐儿不满意,于是带着红月绿云青雀朱螭转头就往清棠院赶。

    沈棠院里的丫鬟婆子见主母来了,急忙行礼通传,贴身的两个大丫鬟白芷和青黛更是一惊,急忙撩起帘子将令宛迎了进去。

    令宛一进门,就见沈棠背对着她坐在窗下,望着窗外已经谢了的榴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棠姐儿,怎么了?”令宛屏退左右,轻声道。

    沈棠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她既不行礼也不答话。陈圆圆便想,可能她是真的不太满意吧。于是也不知说些什么,就自己端了根圆兀,走到她身边,陪她坐着。

    等走近了才发现,棠姐儿竟然在哭。陈圆圆一项见不得人哭,立马就慌了,手足无措地结巴道:“棠姐儿,你,你别哭。要是不喜欢,咱们就不要这个了。”

    不知是令宛孩子气的话还是笨拙的举动,竟引得沈棠破涕为笑,面上也再无平日冰雪,道:“母亲,这事又不是上街买东西,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啊。”令宛头一次听她称自己为“母亲”有些发怔。而且,她怎么听起来,棠姐儿这言语也不像是不满意了。

    “我听大伯母说,母亲为着我的亲事,很是费心。”沈棠看着继母脸上疑惑的神情,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大伯母说,母亲要替我找一个最优秀最温良的男子,让他一生敬重我,爱重我,是不是?”

    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被当事人这样说出来,令宛忍不住脸一红,点点头。

    “那这世间会有这样的人么?那这样优秀又温良的男子,怎么又会敬重、爱重我这样的人呢?”沈棠别过脸。沈家五小姐不检点,公开扒男人衣服的流言她不是不知。

    令宛沉默了下来。原来这个坎,在沈棠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见继母不说话了,沈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同为女子,继母怎么能不明白清白和名节对于一个闺阁女子的重要性。继母选了这么好的儿郎配她,可她怎么配得上呢?嫁过去后只会白白耽误了人家。

    “如何不会?”就在沈棠以为继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尴尬时,听得令宛一声朗声反问,随即傲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从小励志从医,初心不改,其志向远大,我以你为傲;你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其仁心大义,我亦以你为傲。你就是值得这世间最优秀最温良的儿郎!”

    “人生短短数十载,倘若目光都放在旁人的看法上,那也太累心了。”令宛拉着她的手,将它放在她自己的的胸口,问,“棠姐儿,你扪心自问,若时光能倒流,在越国公府上的宴会上,面对那个突然倒地不起的小厮,你可会见死不救?”

    “自然不会!”沈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样的毫不犹豫也让沈棠自己都怔住了。

    “那便是了。”令宛微笑起来,看她直愣愣地看向自己,拿出手帕轻柔地替她擦着滚烫的热泪,“既然你自己无愧于心,那管旁人做甚。若为着些流言蜚语便妄自菲薄,看轻自己,何苦来哉。”

    想起长嫂曾说沈棠最是敬重沈丛这个父亲,便又补充道:“你这般聪颖明达,你老子也也常常说,沈氏当以你为傲。”

    “以我为傲?”这个敏感又勇敢的少女回过点神来,喃喃出声。

    “嗯。”许令宛双手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眼神坚定又明亮,“是的,在我和你父亲的眼里,整个沈氏,都当以你为傲。”

    十年的隐忍委屈、十年的受辱担嘲,她曾想用满身竖起的尖刺抵挡,却不想物极必反,自己反受一身伤。

    面对世俗之下所有人的蔑视轻贱,没有人和她说“清者自清,无愧于心”,更没有人和她讲“你志向远大、仁心大义,我以你为傲,沈氏当你以为傲”。即便是她的亲身母亲。

    而她这个年轻的嫡母,明知这样说被人听了去会受人嘲笑,会被人说她礼法败坏教坏子女,可她依旧这样坚定不移地告诉自己,你做得没错,我以你为傲。

    “母亲!”沈棠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令宛怀里,放声大哭。

    她哭得很恣意,泪水像是开闸的月亮,像是要把这十年都咽回去的泪水都统统流泻出来。

    “不哭,不哭···”许令宛笨拙又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哄一个孩子。

    二人也没看到,立在门外不知多久了的沈二爷,眼底微红、眼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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