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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清辉

    褚清本欲今日过后请辞,奈何郗夫人不舍,再三婉言劝留,势必要让褚清赏尽晋陵水乡风光。

    褚清辞让不得,只得往后拖延,暂定后日上路,那日云瞻或可赶上。

    翌日一早,褚清身着一袭月华交颈曲裾,梳灵蛇簪,早早地等候着郗夫人相邀。

    二人登上一辆备好的华盖马车,郗诘带一队侍卫随行相护,往西市而去,那里南北交汇,最是热闹。

    西市商旅杂居,四方外来奇货琳琅,小贩鳞栉,热闹之地,吃食花样繁多,只瞧上一眼便觉瞠目,惊叹华夏物产辽原。

    “如何,可是从未见过?”郗夫人不由含笑地问道。

    马车里,褚清早按捺不住性子往外张望,眼神中尽是惊喜,饶是她自诩走南闯北,踏过北境雪国和南疆雨林,也不曾见过如此之多的稀罕物。

    “这些货物,是如何到这里来的?”褚清收回目光,疑声问道。

    “商队。”郗夫人笑着回道。

    “瞧着那些货物,不像邻国之物。”褚清再次疑声道。

    “南晋邻国之外,还有更远些的国家,他们都很友好,愿意同我们以货易货,茶、酒、织锦等,皆可。”郗夫人轻笑着为褚清解惑道。

    “我从前听过大宗商旅,但他们不会过于远行,没有家国倚仗,安危难以预料。”

    褚清将所闻道出,其实,她名下便有一支商旅,专供商行周转货物而设。

    “想必晋陵多流民一事也无人不知,迫于生计,流民中,强武之人聚首,自然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事,在郗家背后支持下,他们终于搏出一条生路,这便是你眼前所见。”

    褚清恍然,叹道:“原来如此。”

    马车行至集市热闹处时,二人下得马车行于嘈杂集市中,心绪连带着被周围热闹声渲染,流连于其间,开怀舒畅至极。

    日头渐盛,一行人不知不觉中逛完大半个西市,行走间,薄衫透着闷热湿意,辣日灼热,额间香汗不时往外冒,郗夫人及身后侍女们不住地挥动手中香帕轻拭。

    饶是褚清素日里温感低于常人,今日不免也被日头晒到,来时一身轻装如燕,如今却是灼意难耐。

    “前头有食楼,不如歇歇?”郗诘上前来,身躯背对热日,替郗夫人遮挡头顶那晃眼,向二人提议道。

    “夫君说得极是,那家食铺的酸梅汤最是生津,熬煮的绿豆汤消暑,茶点也精致可口,我们不妨上去坐坐。”

    郗夫人倚在自家夫君阴影里,终于不觉暑气难熬,柔声道,说话间,极自然地轻垫脚跟,抬手为自家夫君擦拭额间汗津,动作格外亲昵。

    褚清见状不由掩唇一笑,心中却突来的羡慕起眼前二人。

    “整好逛累了,歇歇也好,今日出门前怕姐姐久等,便不曾进食,如今倒是饿了。”

    褚清收起笑意,怕两人觉不好意思,故作轻松姿态地不再看向二人,从旁绕过道。

    三人一前一后走进茶楼,特意要了间临湖的单独包房,坐下后,眺望着远处的江水风光,褚清终于觉察到了凉意。

    郗家夫妇不知褚清喜事何物,遂将店中吃食都要了一份。

    清蒸桂花米糕、油炸黄金耦盒、酱香鸭爪、红糖糍粑、薄荷酥鸡、佛手虾球,荷花露等,绿豆汤和酸梅汤自不必说,摆了满满一桌。

    瞧着眼前精致食髓的江东菜,褚清每样都尝了个偏,又饮下一碗绿豆汤方才作罢。

    用过午膳后,郗夫人突言身体不适,只觉眼前眩晕无力得紧,恐为中暑,于是乎,一行人早早回了府中,大夫看过道其为暑意所致,静养即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褚清辞别郗诘夫妇后,回了院中午憩。

    白日将黑,莫风静静守候在屋外。

    隔壁院中,郗诘与谢玄景相商了半日。

    何以流民,无家可归之人是也。

    既是要收复北地,在他们心中自是一呼百应,这件事不难,郗诘只需在流民中挑选才干与威望并存之人,加以引导之,不日便能组成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

    但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引而不发,南晋与北魏势必会有一战,到那关键时候,流民军才可暴露。

    “堂堂尚书,离京数日,陛下不会过问,朝中大臣不会疑心吗?”

    聊完正事后,郗诘早已端坐不住,随性肆意地靠着身下蒲垫,斜眼瞧着眼前之人依旧坐姿端正如初,神态高仰云瞻、淡漠疏离,不住问道。

    “陛下信任祖父,倚重谢家。”谢玄景淡声道。

    “那朝臣呢,他们总该会打听你的去向吧?”郗诘似不服气道。

    “我在朝中既不仰仗世家,也不偏颇寒门,行事中正肯切,自然也不会有人过多留意我的去向。”谢玄景如常回道。

    “好吧,想必你在朝中的日子,也不会如何自在。”郗诘闻言突失了兴趣,不再追问道。

    “明日公主欲离去了,你何时动身?”郗诘再次问道。

    “今夜。”谢玄景言简道。

    “倒也不用如此赶吧。”郗诘本是随口一问,谁知回答出乎意料。

    “离去前,我有一事拜托与你。”谢玄景神情突作认真道。

    郗诘见状,似以为谢玄景要交待要紧之事,忙收起散漫来,正襟危坐而郑重道:“你说吧。”

    “临行前,我想见她一面?”谢玄景正色道,深邃无澜的眸中难得见到几分少年人冲动,叫人视之不忍弗去。

    郗诘恍惚愣神间,眼眸不敢轻视,几乎瞬间便知晓了话中的“她”是谁。

    “我当是何塌天大事。”郗诘瞬间没好气道。

    随即问起谢玄景:“瞧你对公主之心,莫不是一腔孤勇吧?”

    郗诘作为过来人,这几日里,瞧得分明,何况他还让自家夫人打探过,褚清没有心上人。

    “自我识得她那日,便已心生了欢喜,余生若无她相伴,不过百般滋味失了一半,此生不过尔尔罢了。”谢玄景再次剖白心迹道。

    “好说,你若能待以真心,我自会鼎力相助,有情人终成眷属。”

    郗诘打心眼里佩服眼前之人如此坦荡,君子坦荡荡,莫如是也。

    夜色疏朗,月明星稀,郗诘夜半而来,手中拎着几壶清酒,朝莫风未语先笑道:“念在过去同为褚家军的份上,莫郎君可否陪在下小饮几杯,权当送别。”

    瞧着郗诘那含眸带笑,一副军中人磊落飒爽之姿,莫风倒也没一口回绝。

    “明日上路,虽说晋陵与临安相距不远,但总归路途奔波,想必公主已然早些歇下,莫郎君不若随我一道。”郗诘巧言巧语道。

    莫风心知公主午憩后至今尚未醒来,按以往在柴桑的习惯,今夜多半不会醒来了,是以并未说破。

    如今公主落塌郗家,安全倒也无虞,他守在屋前不过是出于习惯罢了。

    “走吧。”莫风不曾多想,只当郗诘念及往昔同为褚家军之人吧。

    如今的褚家军只有昔日番号,那于过去曾在褚氏一族带领下铿锵一气、奋勇作战的情谊不同。

    既得见过神明,哪里会为俗子点头。

    时至今日,留下的人始终怀念着那时的情与物。

    二人离去后,院中安静下来,屋中静谧,不见一丝烛火光明。

    榻上之人动了动,眼眸挣扎,下一刻,一双泛着明月般清辉的眸子睁开来。

    褚清醒来,屋中漆黑一片,借着透过纱窗的月光,赤脚下塌来,行至案边,猛灌下两盏凉茶后方觉喉咙不再干渴,小腹间的凉意让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随后回到塌间,未着软袜,玉足随意汲着塌边的鞋,将屋中稍离得近些的蜡烛点亮。

    褚清午后沉睡至今,还没用晚睡,若是往常今夜未醒,大抵也就熬过去了,可偏偏今夜睡的不踏实,梦中接连的噩梦叫她筋疲力尽,口干舌燥,此时只觉腹中空空。

    “莫风,你在屋外吗?”褚清朝外唤道。

    半响,无人应答。

    郗夫人知晓褚清身边不喜外人 ,是以,院中并无婢女仆从走动,只在隔得远些的院外安排了人。

    褚清素来在柴桑无人拘束,自在惯了,是以取过妆耷上的披风罩在里衣外便朝屋外而去。

    月下清辉里,院中阶前白栀花开正好,淡雅清新,细风里藏着一丝香甜。

    郗家庭院错落别致,褚清出内院时,院中一人身影朝她而来,瞧着那张熟悉面孔,褚清怔住,心底间,突地破了一丝缝隙。

    “好久不见。”褚清面露笑颜,状作轻松道。

    “是啊,好久不见。”谢玄景回以笑意,似轻叹般朝她走进道。

    “那日,救我的人是你吗?”虽然心间早已有了答案,褚清却还是问出声道。

    异乡不期而遇,二人间仿佛除了旧事,不知该如何说起。

    “总不能袖手旁观吧。”面前之人暗夜里一身玄衣,说话时,眉眼轻笑似漫不经心般,眼底却是藏着深情。

    “那日,你早已认出我了吗?”褚清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目光里含着清浅希冀。

    “你一出声,我便知是你了。”谢玄景倒未曾隐瞒。

    “你今夜是来见我的吗?”褚清再次轻声道,眸光中的清亮越发灼人。

    “我是来与你道别的。”谢玄景缓缓后,低声道。

    “好吧,祝你一路顺风。”褚清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话落后,垂眸不语。

    “家中有事,需得赶回临安,或许,逍遥四散的日子该结束了。”谢玄景自然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情绪变化,怕她多思,忍不住多言道。

    “我也去临安。”褚清顿时抬眸,眼中带着笑意道。

    “你已知晓我的身份,想必也猜到我去临安城所谓何,但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褚清犹带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意道。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之人时,她的心总是会被莫名牵扯着。

    “待到回临安城,人前得唤你一声公主了,届时自会知晓我的身份。”谢玄景温言道。

    若是你知晓了我的身份,还会对我如此信赖吗,谢玄景不敢自信。

    那人离去后,褚清失魄折返回院中,心绪尚未平稳时,侍女送来了晚膳。

    略微琢磨,褚清便知定时那人所为。

    心绪再次不宁,似挠心般让人说不出是难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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