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北燕使臣乃燕帝派系,自然没将此次战败看在眼中,这场战争于燕国而言,并非是坏事。
拓跋颜战败后,那些老顽固们逐渐在朝中失去了威望,如今燕帝拓跋晷大权在握,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使臣团中,石堰身在其中。
燕国多胡人血脉,如今的北燕皇族拓跋氏乃鲜卑族。
石勒祖上为鲜卑贵族,长相随胡人,一双鹰钩鼻,眼窝深陷,但其自幼因母为汉人,身上流淌着一半汉人血脉,幼时在族中备受欺辱。
燕国一行作为战败国使臣,名义上本就为欺辱求和而来,自然不被晋国上下待见。
石堰今替君出使,一为打探晋国实力,二为主上所谋划之事,席中寡言,但却是时刻留意着席中众人。
尤是晋国护国公主。
绕是没记错,那日接应主上时,主上曾亲自点名道姓,要他将逍遥丸解药交予清河郡主,也就是如今已加冠的护国公主。
那段时日,拓跋時欲绕道柴桑郡,他则奉命提前北上,不曾想主上遭遇追杀,身边亲信皆为保护其而死。
接应那日,几经波折,二人终于得以脱身。
夜阑下,刚脱身的二人本因快马加鞭,奔赴驻地,谁知拓跋時却停下,朗月下,一向杀伐决断、果敢坚毅的人竟露出犹豫不决。
在他一番开解后,竟是为了救敌国公主。
他愕然,虽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如今远远望着那人,虽素不识面,却早已被他劳记在心上,却始终瞧不懂主上心思。
褚清身旁因着有司马彦,与那人比邻而坐时,倒也不显得古怪。
她本是随性洒脱之人,自在逍遥惯了,除却经商一事外,至今尚无人能轻易波动心弦。
可自那人出现时,她的心便乱了,从初始时的诧异到现如今的只觉欺瞒,她的心绪仿若不受控般般。
那人不过相识数次而已,心底却仿佛认识已久,久到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褚清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
耳畔司马彦不时低语,稚言间,皆是对谢玄景的崇拜孺慕之意,因着谢贵妃之故,他所知道的,要比常人多些。
谢玄景被作为教育楷模,谢贵妃自然不会讲当年谢玄景半途颓然之事,大多讲的,是其被喻神童,勤学上进,小小年纪已让无数士子望尘莫及。
晋国兴谈学,每日里寻上门前挑战之人无数,少年人从容处之,引经据典,无半分怯意,挑战之人无一不拜倒在其风采下,小小年纪已让人望尘莫及。
褚清静静听着,心绪不自觉间慢慢漂远,脑海中,是那人阶下兰芝玉树、温润如玉的惊艳少年人模样。
“清清阿姊,你说,小舅父这样的人,会有人不喜欢吗?”司马彦仰头,一双眼睛扑棱着灼热光亮道。
“喜欢吧。”褚清瞧着司马彦如此,只能顺着话道。
话音刚落,司马彦突然笑着转身,朝一旁的谢玄景道:“小舅父,清清阿姊方才说喜欢你。”
褚清瞬时傻眼,眼睁睁望着司马彦说完后还朝自己眨眼示意,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她还没有遇到如此尴尬时刻。
好在席中并无人注意,司马彦方才也是凑近了说的,只当事人外,应该无人听到。
谢玄景这时也转过头来,唇边一如挂着温润笑意,眼神却是尤带一丝不明地看着她。
褚清此时满是尬意,却也只好能迎着头皮,满怀歉笑地轻声道:“尚书大人误会,我正与十三皇子说笑呢。”
“清清阿姊,我方才是认真的,没有说笑,我很喜欢小舅父,你难道不喜欢吗?”一旁的司马彦文言放下了手中心爱的蜜汁鸡翅,郑重而不容反驳地道。
褚清望着,心累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误会,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彦儿,莫要胡搅蛮缠。”对面地谢贵妃注意到了自家儿子异样,却听不清,担忧其人前失礼,不由出言道。
“母妃,清清阿姊说……。”
司马彦还未道完,便被一旁的褚清制止住。
“贵妃娘娘,十三皇子正想与您说我想去如厕呢。”大庭广众之下,褚清顾及不上颜面,大声道。
晋帝闻言看过来,满脸宽和地笑着道:“朕看母后给你的颜沫女官没在,便让贵妃身边的人带去去吧,夜下灯黑,仔细些。”
“是,多谢陛下和贵妃娘娘。”褚清终于顺利转移了话题,尤带一丝庆幸,不用再对着那人一番解释。
褚清并未真正想去如厕,只是临时想到的蹩脚理由罢了,离开宴席后,褚清只觉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颜沫适时赶来,手中抱着一袭烟青色披风,瞧见褚清身上已经披着一件时,虽大感意外却也并未问出,只走进褚清身旁。
颜沫归来后,褚清婉言谢绝了贵妃派来给她引路的人,顺道让她们带句话回去,说现下困得紧,便不回宴席了。
待侍女走远后,主仆二人终于说起话来。
“公主,你身上这件披风从何而来?”颜沫实在想不通自己不过回去取个披风的功夫,褚清身上是如何冒出一件的。
“是姑祖母派人送给我的吧。”褚清记得来人是这么说的。
“不对呀,我刚从康宁殿过来,没听说太后娘娘吩咐人给你送披风呀。”颜沫疑声道。
话落主仆二人顿时面露惑色。
褚清身上的披风到底从何而来。
“算了,不想了,回去吧。”褚清今日累极,实在不想细究。
左右这件披风并未给自己带来任何风波,带回去若是有人找上门来再表以歉意。
回到康宁殿后,褚清大脑已宕机,早早歇下了。
宴席散后,谢玄景乘车架离宫。
等候在宫外的青影瞧着自家郎君少见的面色柔和,眉眼含笑模样,不由笑打着趣道:“郎君今日可是见到公主啦?”
谢玄景今日难得高兴,回道:“见到了。”随后登上马车,往乌衣巷而去。
回府后,谢玄景身边的一应众人早已听闻了今日之事,最为称奇的还是郎君竟还破天荒地回应了此事,这叫人不得不大感意外。
晋陵一行,谢玄景身边的暗卫们才知晓了自家那往日了里淡漠而不近女色的郎君好似有了心上人。
回京后,众人还来不及八卦便上了战场。
如今随着公主回京,自家郎君脸上的神情一日比一日丰富,瞧着每日京中送来的消息,众人都感觉到了自家郎君的归心似箭。
江北战事一了后,便马不停提地赶回了京。
而今他们又从青影口中得知了十年里,郎君每年独行柴桑郡一事,今年尤甚,不惜假公济私去了半月,只为走到那人面前,可算吃明白了瓜。
原来自家郎君早早地就已惦记上了褚家之女褚清。
十来年守身如玉而不改,世间深情只为一人。
“你们说,公主知道郎君喜欢她吗?”胜战归来后,众人聚在一处继续八卦着。
青影坐拥第一手资料,不语,笑看着听着众人胡乱猜测。
看玩笑,他身为公子身边第一人,怎可能将公子如今只是单思之事说出,那多有损公子英武不凡、为无数世家小姐倾倒却能毫不动心的光辉形象。
“那肯定知道啊,郎君那般心智聪慧之人,岂会是那等直愣子,必定早已想方设法让郡主知晓了。”
“也是,那这么说,郎君岂不是快要娶亲了?”
“你说的不是废话嘛,公子如今已二十有五,京中同公子这般年龄的,哪个不是孩子都成群了。”
“你们说,成婚后公子是什么样的?”
“反正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凉冷冰冰的不爱说话吧。”
“瞧你那样,一看就是没喜欢过人,公子那般光风霁月之人,如普通夫妻那样如胶似漆肯定不可能,但想来也是幸福甜蜜的吧。”
一群暗卫顶着夜幕里那轮清辉圆月,七嘴八舌地说着道。
话题也越来越离谱,便是连二人往后孩子都考虑上了。
一旁的青影实在没眼看下去了,走走回了屋中养精蓄锐。
晋帝挂念十二皇子生病之事,散席后,去了皇后殿中。
揽月殿中,谢贵妃问起司马彦今夜席上之事。
“告诉母妃,今日席上时,你想对母妃说什么?”
司马彦一向对谢贵妃没有隐瞒,谢贵妃如今问起,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贵妃听罢,不由只觉好笑,司马彦尚幼,自然不晓得对正值婚龄男女之间的喜欢意味着什么。
她当时还诧异褚清为何会不顾颜面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如厕之事,这也难怪了。
谢贵妃笑罢,也知此事是自己儿子无意间闹出的乌龙,不由教育儿子道:“往后不许在人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知道吗。”
“为何不能说喜欢?”司马彦不解,追问道。
“你还小,长大了就懂了。”谢贵妃不好给儿子多说,只能搪塞道。
“快点休息吧,明日还得去听学,误了功课,看你如何与你父皇交代。”谢贵妃连声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