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之人扇形羽睫轻微蹙动,这方动静自然落在了司马圭眼中,望着眼前之人,他唯一的善念便是克制住自己冷眼旁观,不问因由。
褚清悠悠醒来,睁开眼的一瞬,察觉到一道抑郁难辨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自己身上。
褚清忍着背颈的不适,顺着目光回望,眼神似受惊的兔子般警惕。
眼见司马圭正一脸凝滞地紧紧盯着自己,眼中神情悔默如深,意外难平,但眸中总归没有上次宫宴时那深沉恨意。
许是媚药起了作用,褚清只觉浑身燥热不已,若非她忍耐极好,否则早已露出破绽来。
“你大费周折将我从宫中掳掠至此,意欲何为?”褚清面不改色,微挑眼眸,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直击人心般。
司马圭闻言嘴唇阖动,终究没有回应。
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依旧盯着褚清看。
十年前抑或现在,他每动褚清一次,便会被人加倍报复,幼时褚清溺水昏迷不醒,离开临安后,他也莫名其妙落水,折了右腿,胸前断了两根肋骨,在榻上躺了半年。
母妃每日以泪冼面,恳求父皇彻查此事,却招来后宫之人无数耻笑,说他是自己作恶招了报应。
父皇刚开始也派人调查过,审问过的宫人们都说是他自己坠塘的。
那时母妃是唯一信他之人,数次与父皇求情重查此事,终惹来帝王厌恶,母子二人自此幽禁宫中,受尽冷眼。
“十年前,你跌落河中之事与我无关,我从未碰过你。”默了半响,司马圭终沉言道。
“我背了这么多年黑锅,与母妃在宫中受了这么多年冷眼委屈,难道不该从你这里讨回几分?”
“何况,这些年来,护你之人早已深居高位,于他那里,我所有行径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我予你一分怒气,那人找回十分,算来算去,该是你欠我之多。”
司马圭抒尽十年来的委屈,心中只觉畅快至极。
这十年间,他与褚清皆是受害者。
“过去恩怨暂且不论,可你今日缘何虏我至此?”细看下,榻上之人眼尾泛红,脸颊粉如蜜桃。
褚清安静听着司马圭兀自诉说着往日恩怨,心底似蚂蚁啃噬般难受自抑,眼下之人还不能信赖,褚清唯有忍,等待着救援抑或自救。
“好笑,你如何觉得我会有如此莫大的本事,你我皆为棋子,十年前没逃过,十年后戏码重新上演而已。”
司马圭面对着褚清的质问,压抑在心头十年如一日的秘密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虽被人算计,但心中却是淋漓畅快不已。
“你说十年前,已经有人开始算计你我?”褚清被司马圭的一番话震惊不已,十年前,她尚不过一稚童而已。
“信不信由你,但这次,我绝不会任人宰割。”司马圭本也不过心中猜测,但将此猜想说出后,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屋外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听得清明。
一个极力压制媚药而无法动弹,另一人则完全破罐子破摔,一点也不想动。
此时此刻,司马圭反倒颇有闲情逸致,屋中炭火烧得足,他的酒意不知不觉间清醒了不少,颇有闲情逸致地取下身后大氅,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桌椅上,斟茶慢饮。
褚清此时也顾不上屋中还有外人在,她的忍耐已快到极限,浑身滚烫,两腮冒着热气,满目通红。
好在方才她已摸到掩在袖口间的簪子,如今之际,唯有痛意才可保持神志清醒。
褚清堪用簪子刺入手心时,屋门恰在此时被推开来。
为首之人正是谢玄景。
来人身披狐裘大氅,玉冠束发,鬓眉如裁,颧骨如琢,眸光清冷如霜。
这间屋子已是最后一处,若还寻不到,主子之怒怕是……
白默跟在后,迈出的脚步犹如千斤重,大气不敢出,只盼着等会主子盛怒时责罚得轻些,她可不想被丢回暗卫营中。
来人动静不小,屋中二人不由齐齐抬眼望去。
只一瞬,谢玄景眼中的霜雪骤然松动,脚步飞快地朝榻上而去,靠近身前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随着谢玄景的动作,身后的二人怔怔顿住,眼中的焦虑与担忧终是放下。
不必主子吩咐,白默已行至司马圭身旁,以武力控制住了他。
司马圭虽为皇子,但并不受宠,加之外戚赵家失势,身边毫无助力,空有皇子身份罢了。
“谢玄景,我中毒了。”
随着那到身影靠近,褚清终于似心安般送了口气,将手中的紧握的簪子缓缓松开,更多的殷红血迹顺着葱白玉指划过指腹,无声没入褥被上。
“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谢玄景满眼疼惜,心尖止不住地颤抖。
“谢谢你。”那股炽热再次席卷而来,猛烈而激进,褚清实在撑不住了,挤出一抹笑朝眼前之人道。
谢谢你能来,总是在我如此落魄不堪的时候。
说完这句,褚清彻底昏了过去,面色异样潮红,在这风雨隆冬里,浑身似冒着热气般,薄汗岑岑,眉头痛苦紧皱。
“主子,公主似中了媚药。”白默将司马圭交给身后的其余侍从,立在一旁道。
话落,一旁的司马圭眼中满是惊诧,他今日虽未醉,却也喝了不少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他本就形骸放浪之人,换作他日对于送上门来的女子,或许还真顺势而为了,可方才认出褚清后,震惊之余,于那风月之事他到从未想过半分,一丝邪念也无。
原因无他,这十年来,褚清已在他心底留下深深印记,是他的执念心魔。
背后之人果真想利用他毁了褚清,可惜棋差一步。
“取清凉丸来,准备马车,去信大将军府,让云瞻来谢宅,另外封住消息,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话落,谢玄景已俯身替褚清上了止血药,随后取下身后大氅将褚清团团圈住,不让一丝风雪有可乘之机,当着众人面将人往外带。
“待你事了再约,我就在此等你。”望着谢玄景离去的背影,郗诘不便跟上前,朝其背影道。
醉花楼外,白默已准备好马车,今夜风雨难歇,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积水。
谢玄景稳稳抱着怀中之人,面色低沉得可怕,登上马车后,朝车外道:“彻查此事,无论手段。”
“回主子,那六皇子该如何处置?”白默知晓公子今日必然生了极大的怒气,好在找到了公主。
“换作是你,会如何。”谢玄景冷冷丢下一句后,车夫稳稳当当地朝乌衣巷而去。
“时影,你说主子是何意?”白默一时不解,茫身问身旁被主子留下协助调查的时影道。
“总归不会心慈手软。”时影素来寡言少语,不该问不该管的事一概不做,今日却是难得回应,虽言简意赅,白默却是听明白了。
“多谢,改日请你喝酒。”白默在其身后笑着道。
雨雪霏霏,晚来的细碎冰渣子很快消融在雨中,落在身上格外冰冷。
“郎君,云瞻公子到了。”谢宅中,榻旁之人安静地守着,并未在意被打湿的衣物。
“请他进来。”谢玄景淡声道,目光却是一瞬不转地留在榻上之人不安稳的面上。
云瞻手持药箱,青影撑伞在侧,二人步入谢家客院中。
“郎君,里边请。”
谢氏百年钟鸣鼎食之家,每代人中,不乏天资卓绝、玉盖华彰之人,谢玄景更是谢家这辈人中翘楚。
但在云瞻眼中,谢玄景再如何不同凡响、声名赫赫,也与之无关。
只他如今与褚清有婚姻在身,自然无法再漠然视之。
云瞻收回目光,不再多瞧。
随青影入内后,云瞻一眼便见那传说中的天子骄子陪在褚清身旁,神情掩不住的关切,视若珍宝般。
云瞻愣怔片刻,压下心间难捱的触动。
“谢公子,可否让在下看看。”云瞻一眼瞧出榻上之人脸颊处异样潮红,不免有些许担忧道。
闻言,谢玄景瞧了眼云瞻,错身来,将身前位置让给了云瞻。
云瞻当即不再耽搁,拿出医者严谨细致的态度来,把过脉后,眉间微蹙,褚清为何会中媚药。
好在云瞻来时带了百毒丹,压制此毒不再话下。
将药给褚清喂下后,榻上之人不再躁动不安,脸上的潮红有消减之势。
云瞻见状放心不少,半个时辰后,褚清便能自行醒来。
等待间隙,云瞻到底没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道:“谢公子,我师妹如何会中此毒,宫里早些时候来过人,隐晦问过师妹回府否,我等猜到师妹许是出了事,但却不知具体如何?”
谢玄景长身玉立在侧,玉锲面庞上似笼罩着雪山上那终年不化的冰霜,面对褚清身边之人时,到多了几分耐性。
“她在宫中出了事,找到时,人已在醉花楼中了媚药。”谢玄景薄唇轻启,言简意赅道。
换做旁人,谢玄景不会多说一句。
云瞻闻言彻底傻眼,心中不免一阵后怕,若非谢玄景找到褚清,今日只怕凶多吉少。
“我代师妹写过公子。”云瞻真情实意道。
“不必。”谢玄景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