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居观,云柯总算是活过来了,他一个凡人,却要靠吸纳天地灵力滋养而活,搞得他跟神君似的。
秦玄夜醒了,他见四周屋舍古朴,扑腾着要下来,北辰凶神恶煞地警告。“可以乱跑,不要受伤。”随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轻声细语地询问。“”哥哥,你随我下山一趟,可好?”
云柯点头,跟在北辰身后,沿路下山。北辰同他驻足在一纵横交错的水田小路上。
“哥哥 ,你看。”
一头戴灰褐色麻布头巾的妇人正在不远处水田内栽种稻谷,正是张秀禾——云柯之母。云柯刚欲上前,被北辰拉住,他道:“哥哥,你是“死人”之体,若是靠近夫人,夫人必定会受你影响,轻则折寿,重则当场毙亡。”
云柯不敢再上前,他惊魂未定,压低声音,轻声道:“好……好。我不靠近,只要娘亲安好就行。”
“秀禾嬢嬢,你的秧苗长得很好哦。”
张秀禾直起腰来,擦擦汗,笑着:“还好还好,我摘了些果蔬,等会儿给你送来啊。”
“好嘞!来我家吃饭啊。”
北辰打心底里心疼。“夫人屈居在此,属实委屈。”
“不——不。娘亲虽是贵族小姐,但他与父亲在边关多年,见多了厮杀斗争,风雨飘摇。如今宁静无忧的田园才是娘亲所向往。北辰,多谢。”
北辰微扬下巴,他藏起眸底千变万化的情绪。“哥哥无须和我道谢。我所做的远不及哥哥为我所做万分之一。”
“……”云柯缓缓道:“好吧。你真心待我,即是朋友,我便不再言谢。”
北辰笑起来,直入心底的愉悦,他道:“哥哥……”
两人异口同声:“北辰……”
北辰抿唇浅笑,谁家二八少年郎,颇有几分清俊儒雅清冷感。他道:“哥哥先讲。”
“你我既然相识于百年前,你又总将我对你的好挂在嘴边,但我……”
“过去的本就该过去,哥哥无须记得。总之哥哥从前待我很好,往后我会待哥哥更好,哥哥无须跟我客气,我的便是你的。当然,我也是哥哥的。”
北辰总是一本正经,一脸严肃的说此类话。云柯哽住,红晕悄悄爬上白皙的脸,他掩饰掉眼底惊慌之色。“也好,也好。”
北辰见他登上石阶,一步又一步,似乎每一次北辰都在等,等他先走,等他回头,等他归来。云柯停下脚步,回头询问:“为何不走?”
北辰摇摇头,走到他身旁。“我在想若是随时都能与哥哥并肩而行,就很好。”
云柯欲牵起北辰的手,北辰躲开。
云柯:“……”
北辰仿佛偷吃被抓住的小孩,着急解释:“我…手脏。”
云柯干咳两声,道:“是我唐突了,我听你所言,就想…吓到你了!”
北辰轻笑,眸底是无限眷念,道:“哥哥很好。”
拾阶而上,云柯手脚都不知如何放,同手同脚,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北辰见状,眸底闪过一丝喜色。“哥哥,近日我收到消息,虚屿之地,有一灵药,与千年灵芝和千年老参入体炼化,可得灵体,延绵益寿。哥哥可愿与我一同前往?若是不愿……”
“自然愿意。”
蓝衫门徒前来禀告:“宗主,云公子,玄夜不见了!”
“这才一会儿,怎地就不见了?”
沧海骤现,拱手道;“回云公子,我见玄夜浑身脏污,正打算烧水给他洗漱一番,可……一转头他就不见了。”
“宗主,云公子,沧海师兄。我方才问了乡民,说是见一小孩出村了。”另一人道。
云柯道:“我们是在莫桑城遇到玄夜的,不若去莫桑城看看。”
沧海伸手接住一只花羽毛的喜鹊,喜鹊叽叽喳喳,沧海道:“宗主,找到了。莫桑城外一处破庙。”
云柯新奇!
沧海道:“沧海自幼喜好与动物打交道,此等雕虫小技,云公子见笑了。”
“哥哥,走吧。”
北辰似乎不敢去牵云柯,云柯有了前车之鉴,只小心地扯着他的袖子。北辰一挥手,阵法乍现,北辰打响手指,云柯只觉得眼前闪过无数风景,人已到破庙。
北辰见此庙残破,杂草丛生,眸底染上一分暗色,他抓住即将走进破庙的云柯,云柯停下,问:“怎么了?”
“没什么!”
破庙昏暗,一群小孩子蹲在一处分吃食。云柯一眼便瞧见玄夜,玄夜见突然闯入的人,吓得跑到破烂神像后躲着。
云柯柔声,刚欲开口,却见庙里塑着的‘神君’像歪七扭八,不是石雕,反而是一堆泥巴堆砌成的,还夹着无数杂草,破破烂烂的。
不像神君,反而像一个乞丐!
乞丐供奉乞丐?
“过来!”
云柯此话掷地有声,带着三分威慑和两分严厉,玄夜偷偷看他,挪动步子走到他身边,云柯道:“你一个小孩,怎么敢到处乱跑?被坏人抓去怎么办?”
玄夜小手脏兮兮地揪着云柯的衣摆,可怜巴巴地用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云柯,轻声认错道:“小师傅,我错了。”
云柯不忍责备,装得威严,开口却轻而柔。“这是何处?”
“乞丐庙啊!”
北辰随手一指,点亮破庙,几个小孩缩在墙角不敢靠近。北辰扫了扫凳子上的灰,撕开衣摆,铺在上面,准备让云柯坐下。他道:“哥哥若是想知道……”
一小乞丐打断北辰,举着手冲上来。“我知道我知道。小、小师傅!我听老乞丐说好几百年前也有一个乞丐……”
北辰抢过小乞丐话头,狠狠瞪他一眼。“八百年前,宁西州受天火影响,生灵涂炭,流民众多……到处都是乞丐。饿肚子的时候谁还能想到别人,可就有这么个乞丐……见不得他人难,总将讨到的吃食分发给老弱妇孺,自己饿肚子。不止如此,他常在农民秋收后去地里捡拾种子,带着乞丐们开垦荒地,还常去商贾家帮工。一来二去,就成了乞丐们的领头……”
“那他为何会死?”
北辰眸底有隐隐怒火,道:“被乞丐们打死的。”
“啊!”
当初,这乞丐虽费尽心思要为大家找寻吃食,可……天不遂人愿,种地遇上大旱,帮工遇上歇业。
一日乞丐们饿疯了,见他带着几个馒头回来,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几番抢夺下来,他就在乞丐们的抢夺下被压死了。
乞丐们见他死去,崩溃大哭,日思夜想,把神君庙的石像给推了,用泥土塑了个乞丐像。因无人懂得绘画雕塑,所以这乞丐像也塑得歪七扭八,奇丑无比。
云柯问:“这是哪位神君的庙?”
北辰讥讽:“青冥神君。”
“???”
云柯心道:“既然是神君庙,神像被推,神君必定知晓。怎会让一个乞丐被供奉几百年,还是这副‘丑样’!”
北辰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
“八百年前,青冥神君早已不在神域。他以青冥神殿创了幽都,吸纳人世执念,幻化为形魂,入凡胎,助新生。”
云柯道:“青冥竟有如此作为!不愧是神君。”
北辰嗤笑,道:“是啊!不愧是神君!”
云柯并未从他的话里听出恭敬和崇拜,反倒是嘲讽和挖苦居多。
云柯隐隐约约觉着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北辰道:“世人皆想修仙成神,却无一人能做到。可见这神君肚量不行,拜神还不如拜他。”
云柯见他指着乞丐像,赞同道:“求神不如求己,也可。”
北辰闷声浅笑,玄夜的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来回流转,他拉扯着云柯的衣摆,道:“小师傅,北辰哥哥说的对,我们拜神君,可神君让我们饿肚子,我们才不拜,还不如拜我们的乞丐神。”
玄夜是这群孩子的头目,常在市集哭闹骗取同情,以进入百姓家中,偷吃食,养活这群孩子。
云柯道:“乞丐像留存几百年,可见你们对他心存感念。玄夜之举虽有不妥,也可谅解。北辰,他们……”
北辰颇为大气,道:“我说过,哥哥想做便做,我们缙云山养得起。”
“多谢。”云柯转向玄夜,道:“乞讨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往后你们上缙云山,读书习字,学些本领。”
“那可是魔宗在的地方啊!”
“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听说魔宗很厉害。”
孩子们七嘴八舌,眼里流露出的不是惧怕,而是对未来的迷惘,胆怯和向往。
“我们都去。”
北辰传音沧溟,沧溟的马车出现在破庙前,他走进来,道:“宗主。”
“把这一、二、三——八个孩子带回去。”
“走吧。”
沧溟领着他们,玄夜跑回来,跪在云柯身前,恭恭敬敬道:“小师傅和乞丐神一样好,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小师傅一样做好人,行善事。”
云柯揉揉他的脑袋,道:“玄夜很乖。”
破庙之内,只余下北辰和云柯,云柯仿佛被乞丐像抓住目光,他侧头看,心口一阵钝痛,北辰扶住他,半抱着他,神色紧张,担心无疑。“哥哥!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