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出来后，沈榕和明肃一起去了任雪娟的家里。比起在律所时的趾高气昂，任雪娟此时表现出了极高的配合度。
她给沈榕和明肃到了茶，然后在二人对面坐下。
“沈律师，是小斐的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
沈榕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有件事我要和您确定。”
“您说，小斐的事我都记得。”
“在你接到拘留通知书后，有去警方那把李斐的手机取回来吗？”沈榕发问。
“还没有。”任雪娟摇头，“警察不是说，他手机里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不能当成证物吗？”
沈榕叹了口气，“我刚见过李斐。他说有个叫杜维超的朋友能作证，但他不记得人家的手机号了。”
“不要紧的，我这复制了小斐的通讯录，谁都能找到！”
听说只是要李斐通讯录中的手机号码，任雪娟一下子争做起来，说出的话也让沈榕和明肃震惊。
尤其涉世未深的明肃，闻言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任雪娟。
“你说，你复制了李斐的通讯录？”
任雪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边找着电话号，一边回答明肃，“是啊！”
任雪娟很快找到杜维超的名字，将手机递给沈榕。
“沈律师，你看，就是这个。”
沈榕接过任雪娟的手机，记下杜维超的电话号，顺手拨过去，又以眼神示意明肃，让他问问题。
接到沈榕的示意，明肃只得接着沈榕的话头继续向任雪娟提问。
“任女士，李斐和赵芸芳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任雪娟似乎对“赵芸芳”三个字过敏，听到明肃的提问，想都不想地飞快撇清关系。
“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关系。”
另一边，沈榕给杜维超的电话响了几声，一直无人接听。她只能掐断电话，等着回到律所再接着打。听见明肃和任雪娟之间的问答，眼神不善地扫了任雪娟一眼。
“你最好说实话，撒谎对你儿子现在的处境没好处。”
“都这节骨眼儿了，就别在乎面子了！”明肃在旁边帮腔，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还有隐隐的不耐烦。
作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应届生，明肃实在不太明白任雪娟、李斐这对母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任雪娟被沈榕和明肃一唱一和的挤兑够呛，犹豫良久还是吞吞吐吐不太愿意开口。
沈榕倒是没有明肃的急切，她见的委托人太多了，对于不愿直面现实的当事人、证人之类的，有时安静才是真正的压力。
“大概四月份吧，我刚做完一笔生意，”任雪娟在纠结了很长时间后，终于还是开口了，“那时开始发现小斐频繁的拿手机发消息，问他给谁发，他也不说……”
任雪娟说的是两个多月前，那天她刚从老对头手里抢下一单生意，连续一个多月的商场争夺让她筋疲力尽，于是在下午签完合同便开车回了家，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等任雪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起身要去拿杯水，却发现客厅的顶灯没开，只有落地灯照出一片昏暗的光晕，电视里的节目吵吵闹闹的。
李斐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在和人发消息。
任雪娟怕自己骤然出声吓到李斐，又担心儿子熬夜影响健康，只好压低嗓子，轻声轻语地，如同哄孩子一般招呼李斐去睡觉。
“小斐，快一点了，睡觉吧。”
李斐继续聊微信，头也没抬，敷衍的应了一声“嗯”。
任雪娟见李斐不为所动，只能继续劝。
“熬夜对身体不好。明天不是还约了朋友出去么？”
李斐对任雪娟完全是爱理不理的态度，但怼起人来绝不含糊。
“你烦不烦？你管天管地，我几点睡你还要管？”
李斐白了任雪娟一眼，继续发微信。
任雪娟依旧好说好商量，“好好好，我不管！”
任雪娟凑近沙发，蹲在李斐旁边看着他发消息，张了几次嘴又闭上，最后还是没忍住。
“小斐，你是在和朋友发消息吗？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李斐狠狠地皱起眉头，“呼”的一下从沙发上起来，拿遥控器关了电视，又将遥控器摔在茶几上，看都没看任雪娟一眼，回了自己的房间，“哐当”一声将门甩上。
任雪娟看着李斐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深夜，任雪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来回翻身折腾几次后，从床上坐起来。她推开李斐卧室的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此时，李斐已经睡熟，手机静了音放在枕边充电，偶尔屏幕亮起，似乎有人还在给他发消息。
任雪娟拿起手机，就着李斐熟睡的姿势，将解锁键触碰在他右手拇指上，手机屏幕亮起，解锁成功。
任雪娟翻看着微信聊天记录，脸色越来越难看。
听完任雪娟这一系列操作，沈榕没有什么反应，明肃则是目瞪口呆的看向眼前的委托人。
“你用这种手段看了你儿子的聊天记录，还复制了他的通讯录？这都是侵犯隐私的行为！”应届生表示不能理解。
“我是他妈，他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任雪娟理直气壮。
比起明肃的大惊小怪，沈榕更关注和案情相关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和李斐聊微信的人是赵芸芳，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斐给她名字上面备注的就是“赵芸芳”啊。至于说了什么……”任雪娟一副无法启齿的摆了摆手，“不堪入目哟！”
“能不能入眼你说了不算。聊天内容有留存吗？”
“我截图了！”任雪娟觉得自己似乎终于为儿子的“平反”事业做出了贡献。
“把图片打个包，发到我邮箱。然后呢？你做了什么？”沈榕继续追问。
任雪娟轻蔑的哼了哼，虽然不是对着沈榕和明肃，但听着也令人十分不舒服。
“我当然不能让小斐和这样的女人来往！”
在任雪娟复制过李斐的手机通讯录后，她每天都在用蒋泽渊治疗时说的话来劝导自己，那是儿子自己的生活，无论他接触的是怎样的朋友或异性，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都可以自行承担相应结果，而不需要母亲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横加手段。
可这种劝慰的手段在过去一个多星期里彻底失去了作用，无论任雪娟怎么压抑自己，取得的效果都并不乐观。
终于，任雪娟还是黑着脸拨通了电话。
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被人接起。
而在接通的一瞬间，任雪娟便带着怒气开口，“赵芸芳？”
“我是，哪位？”电话那边，是个有些甜甜的豆沙喉女人。
“我是李斐的母亲。”任雪娟不带一点善意。
“原来是阿姨啊……”赵芸芳在听到她的身份之后，瞬间毕恭毕敬了起来。
可这一声“阿姨”却像是踩了任雪娟的尾巴。
“谁是你阿姨？少跟我套近乎。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德行，就往我儿子身上糊？你个小婊子配吗？”
“不是，阿姨，我……”
赵芸芳似乎是被任雪娟骂愣了，想要给自己辩解几句，却立刻被任雪娟打断。
“你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告诉你，痛快儿从我儿子面前消失，再让我知道你扒着他，信不信打死你个小贱人！”
任雪娟噼里啪啦骂完人，一下子挂断电话。
时隔两个多月，任雪娟提起这件事，依然气不打一处来。
“我这么告诉你们吧，这女人忒不要脸了！居然还敢把电话给我打回来，什么玩意儿！”
明肃已经被任雪娟一系列奇葩的行为刺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连沈榕也无奈地按了按眼眶。“给我赵芸芳的电话号。”
任雪娟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出号码，递给沈榕。
沈榕记录下电话号，把手机还给任雪娟，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明肃。
明肃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电话号，有点蒙。
“这……不是她报警时提供的联系方式啊。”
刚才一眼就发现了不对的沈榕笑了笑，“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任雪娟看看明肃，又看看沈榕，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有。”沈榕觉得没有必要在一切尚未证实前向委托人解释过多案件的细节，“任女士，尽早去一趟移动营业厅，把你从四月份开始的通话详单打出来。如果可能，李斐近半年的通话单也打出来。然后，把他的通讯录复制一份发给我。”
“好！”
见任雪娟痛快应下，沈榕继续发问，“李斐出事之后，你给赵芸芳打过电话吗？”
任雪娟：“没有！我……我还没顾上找她算账呢。”
“那就别顾了。千万不要再给赵芸芳打电话，免得打草惊蛇。记住了？”
任雪娟点头答应。
回到盈华所，沈榕和明肃本打算研究案子下一步的计划。
明肃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劫后重生。
“我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没摊上一个这样的妈。要是我家老太太也这么恐怖，我就可以直接找两根面线吧自个儿吊死了！话说，这位任女士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按理，有钱人家打发缠着他们家儿子不放的女人，不都得先甩出来一张大额支票么？”
沈榕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向明肃。
“孩子，你醒醒吧！动辄给个几百万分手费的大脑袋家长，只活在脑残言情小说里。现在你干件正事，给赵芸芳打个电话。”
明肃一脸问号，“啊？不是说不要打草惊蛇吗？”
“那也得先确定这蛇是死是活吧。”
“可是，我怎么说啊？”明肃依然懵逼。
“榆木脑袋！”沈榕嫌弃地直撇嘴，“贷款保险、游泳健身，你家孩子该上钢琴跆拳道舞蹈班了……随你怎么编，别露馅就行。”
明肃为难地拿出手机，拨通了赵芸芳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赵芸芳女士吗？”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一下才有回应，“……是我，哪位？”和直播和短视频中一样，是甜甜的豆沙喉。
明肃想着沈榕“不能露馅”的叮嘱，飞快进入角色。
“三亚海景楼盘了解一下吗？80到200平，多种户型，全款购房八五折优惠……”他觉得自己好像把这辈的谎话都说完了。
然而没等明肃再说下去，赵芸芳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录音了吗？”沈榕问。
“录了。可这个也不能当成证据吧？”
“当成提交法院的证据可定是不行，”沈榕思考了一下，“你跑一趟检察院，和本案的秦廷凯检察官说明情况，申调这个号码机主的身份信息。如果手续今天能办下来……”
“我就直接去移动公司，把证据拿到手。”明肃觉得，自己似乎能跟上沈榕的思路了。
明肃收拾了材料往外走，正好宛若婷这时推门进来。
“刚刚收到东岳所发来的通知，他们接了这案子的刑附民。”
“谁接的？”沈榕有点惊讶，东岳所会接这种代理。
“林谨聿律师。”宛若婷的脸色有些微妙。
“这混蛋……”
沈榕抱怨林谨聿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的手机就响了，上面显示是杜维超来电。
沈榕接起电话，杜维超略带醉意的声音顺着手机传出来。
“谁给我打电话？”
“您是杜维超先生？”沈榕要确定对方的身份。
杜维超有点大舌头，“啊，是我”
“你好，我是李斐的委托律师沈榕。李先生说，您可以为他和赵芸芳女士的关系作证，不知您是否方便。”
杜维超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哦，对！这事儿我知道。这样吧，7点，晨星KTV211，你过来咱们聊。别迟到啊，要不我们该换地儿了。”
晨星KTV开在商业街上，左右两边分别是手机维修和两元店，两家店门口的大喇叭和音箱放着各具特色的宣传语。
“看一看，瞧一瞧，一块钱处理，两块钱甩卖，挑啥都一块，买啥都两块，一块钱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买不了上当……”
“本店维修OPPO、索尼、三星、华为、小米、VIVO……”
晚上七点，沈榕将车停在路边，走进KTV，被服务生带着去211房间。
走廊两侧包厢穿出各种鬼哭神嚎的歌声。
在一个包厢门口，沈榕的脚步顿了顿，感觉这个声音有些耳熟，随即摇摇头继续走，终于来到211包厢门口。
推开包厢门，杜维超和几个朋友在里面喝酒唱歌。
杜维超见沈榕进来，叫停了正在唱歌的朋友。
“行了，别唱了！调都跑非洲去了。哥儿几个先去隔壁玩会儿，我这有点正事。”
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听了这话不干了，一边起哄一边表达不满。
“杜总，这你就不地道了，见了美女就不要兄弟了。”
“可不是嘛，我们也想陪美女聊天。”
几个人说这话还暗戳戳的往沈榕身边蹭。
沈榕皱了皱眉，右手背在身后，缓缓活动了下指关节。这几个家伙看着就挺虚的，对于把自由搏击当业余爱好的她来说，都不够送菜的。沈榕并不是很介意先撂倒他们活动活动筋骨在向杜维超取证，或许那样效果更好也说不定。
“滚滚滚！这是李斐的律师，来找我说正事的！”
也不知杜维超是不是看出了沈榕想和他们武力交流的想法，赶紧出言制止了这些人。他的狐朋狗友们见状，一个个臊眉搭眼的离开了包厢。
“沈律师，不好意思哈，那几个混蛋玩意儿喝多了，您别在意。来来来，坐。”
沈榕挑了个离杜维超较远的拐角沙发坐下。
“杜先生，关于李斐和赵芸芳的事情……”
“沈律师，别急！想我作证可以，但咱们得按规矩来。”
“什么规矩？”沈榕面上不显，但心里已经明白，这玩意和他的狐朋狗友是一路货色，压根儿就没憋好屁。
“也不是为难的事儿。咱们老祖宗讲究酒桌文化，但凡谈正事之前，那得先喝开了。”杜维超说得理所当然。
“我还在工作时间，不太好吧？”沈榕试图推拒。
杜维超脸色一虎，“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怎么会……”沈榕假笑。
“不会就好！你看，酒我都备好了。”
沈榕顺着杜维超的手指，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开封的洋酒。
沈榕心里大概有底了，大不了豁出去。
“是不是喝开了，咱们就能说正事了？”
“那是，我杜某人言而有信！”
“喝多少？”
“沈律师，瞧你这话说的，”杜维超嘿嘿一笑，“喝酒，讲究的就是个诚意，怎么也得……一瓶吧？”
“好！”
沈榕拎起一瓶酒，开封之后直接就着瓶口灌了下去，然后将空瓶往桌子上一撂。
“够诚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