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榕把监控画面倒了两次回看，然后很认真的回答卓晖的问题。
“从客观唯物的角度来说，这还是杨令红，人类。就算李斐和你的脑子都没问题，这种画面作为证据也很没有说服力。”
“但这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卓晖顿了顿，“任雪娟不是希望争取轻判吗？我们就从是否致死和突发意外反应不及这两个角度来争取。”
“挺好的。你这不是有逻辑挺清晰的，还要我来干什么？”沈榕可不觉得卓晖会没事找事。
卓晖从桌上文件袋上抽出一张纸，“申调杨令红一案所有卷宗，给检察院的申请书我都写完了，你去帮我调。”
“凭什么？你才是代理律师，走申调手续要看委托协议的。”
卓晖把申请书放回文件袋，一股脑儿塞给沈榕。
“手续需要的材料我都给你准备齐了。主理杨令红那个案子的检察官是秦廷楷，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就对你这个叛出师门的‘首徒’还有几分情面。”
“你怎么知道我和秦检原来还有师生关系的？”
“干咱们这行，不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卓晖双手一摊，“去吧！皮卡丘！”
另一边东岳所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林谨聿和何铄坐在车里，两人正要去张家离的诊所。
林谨聿鼓捣着手机，正在地图导航里输入目的地。
何铄拨通了张家离的电话，“张大夫，我爸的药吃完了，你再给开点儿吧……他最近复查了核磁，又验了血，新的结果出来了，我拿过去给你看看？……挺急的……行，饿哦现在就过去。”
何铄挂断电话，转头看向林谨聿，“齐活。咱们走吧。”
林谨聿把手机往车载支架上一放，半是开玩笑的提醒何铄，“现在公检法都严禁钓鱼执法。”
何铄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你也说了，钓鱼‘执法’！咱俩谁执法？谁又是公检法？我花钱买药，他也还卖给我，我是消费者，你是我带过去围观看热闹的，又没强买强卖，这就算证据，对不对？”
“对！对！”林谨聿笑笑，发动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两人一路从城区公路开到了郊区乡道。
“其实我挺纳闷的，一个诊所，开在郊区，离着城里八十丈远，患者过来看病废了牛劲了，他真能挣到钱？”
林谨聿对于能在乡野间存活的野郎中表示十分好奇。
“呵，你是没见着，人家可比我这种社畜有钱多了。等会到了地方，保证刷新你的三观。”
要不是见识过自己父亲的狂热失智，何铄也不会相信乡间野郎中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市场。
一个多小时之后，林谨聿和何铄终于开到了张家离的诊所外。
这是一栋精致气派的三层小楼，和北方乡镇那种粗犷豪放但却显得糙且穷的房子不同，这间小楼从上到下都在传递着一个信号：我很有钱。
林谨聿停好车，跟何铄两人下来后不禁感慨。“这小楼盖得可挺气派，看来这行挺挣钱。不对啊，我也认识几个中医老专家，人家住的都是医院分配的公房，苦哈哈领着工资和课时费呢。”
“你说的那是正规医院的大夫。这个，叫吸血鬼，挣得都是黑心钱！”
何铄看着小楼，脸上很杂着愤怒、鄙夷的情绪，藏都藏不住。
人民医院，田韶光在曾经田文德住过的病房门口呆了一会，发现里面没有面熟的医生和护士，赶紧走了进去。
其中一个病人面露警惕，“你谁啊？”
“我是别的病房的患者家属。”田韶光扯了个谎。
“那你上这儿来干什么？”病人不解。
“大哥，我就是想问问，你用过那个澳康美的药没有？”
“没有。我可没那没严重，常规的药就能治，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病人摇摇头。
隔壁另一个床的病人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突然插话进来。“那药我吃着呢，怎么了？”
“你吃多长时间了？”田韶光忙问。
“我这断断续续，吃上能有半年了吧？”
“没什么不良反应吗？”
“没有啊，半个月验一次血，都可正常了。”吃药的病人摇摇头，他觉得澳康美在现阶段就是自己的救命良方。
“是你家人吃那药有问题？”没吃药的病人疑惑。
田韶光点点头，“我爸就吃了一个月，肝肾全衰竭了，人也没救回来！”
没吃药的病人指向自己的邻居，“他不是没什么事儿吗？”
“所以我才怀疑，是不是大夫给我爸吃过量了。”
田韶光皱眉，他自己调查有一段时间了，但没什么收获。
“你爸是哪个大夫给看的？”
“王帆。”
“哎呀，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中间床，你没看见人吧。”吃药的病人突然一惊一乍起来。
“啊，怎么了？”田韶光摸不着头脑。
“李姐家儿子前天进的ICU，现在还没回来呢。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那孩子的主治医就是王帆。”没吃药的病人解释到。
“对，我记得他儿子跟我都吃澳康美。”吃药的病人补充。
“那我去找李姐问问。您知道去哪找吗？她长什么样？”
田韶光仿佛看见了曙光，他不愿意放弃任何能找到真相的机会。
医院走廊，田韶光在走廊的热水房找到了一脸憔悴的李姐。
“您是李姐吧？”
憔悴的女人一脸戒备的看着田韶光，“我买不起营养品，我不吃特效药！”
田韶光赶紧摆手解释，“您别误会，我不是推销的，也是患者家属。”
李姐听了田韶光的话，脸上的戒备稍稍收了一些，但还是没给他好脸色，“你要干什么？”
“您儿子是听了王帆医生的建议，服用澳康美才进的ICU吧？”
李姐一惊，“是吗？我不知道啊！突然就肝肾都衰竭了，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
“您先别着急，我爸，也是突然肝肾衰竭。老爷子岁数大了，没抢救过来。”田韶光不得不先安慰李姐。
女人有些茫然，“啊……”
“我爸和您儿子一样，也是吃了澳康美。”田韶光再次解释道。
“可是，那不挺多人也吃了？没发现有问题啊。”
“是。所以我怀疑是王帆下错了计量。”田韶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李姐一听就不干了，“什么？我找那个姓王的去！”
田韶光赶紧拦住情绪激动的李姐，“您冷静。我找了医学会，都一点办法没有。”
“那怎么办？”
“我找了个律师，跟医院打官司，您要是能抽出时间来，一起过去和律师聊聊？”田韶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李姐看了看田韶光，起初并没有答应。可当她回到ICU病房门口，看着昏迷不醒的孩子的时候，终于咬了咬牙，给田韶光打了个电话。
此时的田韶光正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打着电话。他神情激动，手机在耳边直抖。
“……你打听到了？想……行，行，太好了。那你把他电话发我，我跟他说。”
为了搞清楚父亲不治、器官衰竭的原因，他听了沈榕的建议，联系更多血液免疫系统疾病的患者，尤其是吃过澳康美、被王帆治疗过的患者，从他们那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只是，这些人并不好联系，即便找到了，也多不想再为了已故之人再给自己现在的生活添麻烦，很难说通。
城乡结合部的三层小楼里，何铄和张家离相对而坐。张家离正在假模假式的看何建国的验血结果。
林谨聿则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四处观察，对着墙上的医生职业资格证和药剂师资格证拍照。
“老何现在不太乐观啊。”张家离懒得管“没见识”的林谨聿，一脸担心的看向何铄。
“是啊。你看怎么办吧？医院说，肝上都长满了，手术也不能做了。”何铄没给张家离好脸。
“这个倒不用担心，都是必经阶段。看他验血结果，都还行，就是药不能停。我再开几付，给他加几味要吧，就是几个会贵一些。”张家离闭着眼睛说瞎话。
“大夫，你这的营业执照呢？”
林谨聿在张家离还想胡言乱语蛊惑何铄的时候出声捣乱。
“我……我没挂……不是，在市里那家店里呢。”张家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哦！”林谨聿点头表示明白，但又马上提出另一个疑问，“那怎么不在市里坐诊呢？还总让我们往这儿折腾。”
“……这儿病人多！”
张家离有些咬牙切齿，转头问何铄，语气有些不满，“这谁啊？添乱么？”
“我弟，你不用管他。”何铄搪塞，“咱们刚才说到哪来着？”
“给老何加两味药。”张家离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不再管林谨聿，“就是……”
“钱是吧？你这药价可比猪肉长得还快，从三千到五千，从五千到一万，从一万涨两万。这两年下来，我爸可在你这花了四十来万了吧？还涨啊？”何铄讥讽道。
张家离像是没听出何铄的不满一样，还是慢悠悠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给她解释。
“你看你爸这个情况，必须得下猛药了。我这药里头有虎骨，一克好几千呢！”
林谨聿听见张家离的话，又回过头来插嘴，“啊？虎骨？怎么弄来的啊？自己上山打啊？”
张家离赶紧摇头，“那怎么能呢？犯法啊。”
“那是……养殖的？养老虎，喂什么饲料啊？猪肉？牛肉？活鸡？成本是挺高啊。”林谨聿似乎要把“不咬人膈应人”的人设贯彻到底，专门往张家离的神经上踩。
“哎呀，你别打岔！我们都是有渠道的！”张家离明显不耐烦了。
林谨聿没理张家离，暗暗给何铄使了个眼神，何铄立刻get，赶紧接过张家离的话。
“你别瞎杠，耽误事儿！外头呆着去吧！”何铄呵斥道。
林谨聿转身出了诊所。
何铄再度转头看向张家离，“大夫，这次得多少钱啊？”
“还是两万，吃半个月，半个月后换方子。”
“药得多长时间能做完？”何铄问道。
“快！也就一个星期，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或者直接给你发快递，把地址留给我。”
“快递吧。”何铄想到林谨聿和他说要尽可能多的保留证据，“对了，我出来的着急，没带那么多现金，你发我个银行卡号吧。”
“行，我发你微信上。”
何铄低头在纸上写地址，用的是东岳所的门牌号。
张家离何铄写的地址看了一眼，“你工作的地方挺好啊。”
“是啊，不好也吃不起一个月四万块钱的药啊。”何铄阴阳怪气地刺道。
诊所小楼外，林谨聿拿出自己提前放进口袋里的录音笔，对着上面低声说了句话。
“虎骨是否添加不明，虎骨来源不明。合理怀疑盗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非法产业链。”
说完，他摆弄着录音笔，将所有录音留存。
这时，何铄也从诊所里出来。
两人各自拿着手机和录音笔晃了晃。
“看见了吧，听清楚了吧？我那么刺儿他，他都没翻脸，还‘尽心尽力’给我爸开药，两万半个月，四万一个月！他当我家是开银行的吗？”
“能不尽心尽力吗？他在你们身上都赚多少钱了！你的态度不重要，你爸对他的迷信才重要。只要你爸还笃信他能治癌，还想活下去，你就再恶心，也得来帮着买药、来给他送钱。再说，他保不齐还在暗爽，想着‘看，这家傻B又来了’，你越不给他好脸，他越觉得报复到了给他送钱的你。”
林谨聿对于人骨子里的贱和恶，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
“行了，把咱们手头上的证据整理整理，报警吧。然后就是等他那个套餐的检验报告了。”
老城区的一个旧小区外，田韶光拿着手机，根据地图导航寻找目的地。终于，在一个单元的门口，手机地图里的提示“已达到目的地附近，导航即将关闭”。
田韶光锁了手机屏幕，进了面前的单元门，从电梯上到11楼，找到准确的房门号，1105，按响门铃。
过了一会，主人老陈拉开了大门，“你是打电话的小田吧？”
田韶光点头，“是我。”
“这事我本来都不想寻思了，要不是你打电话来提醒了我，还真的没人往这个方向上想。”一时间老陈感慨万千，“现在回想一下，我家老太天那会儿也是太突然了。来来来，别在门口站着，咱们进去说。”
田韶光跟着老陈进了屋，“本来我也没想。最开始找医院理论，就是一时气急了，可是那股火下去之后，越琢磨越不对劲。”
和老陈说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总算是把各自家属的病程和用药治疗后的情况都对清楚了。这更让他们确定是王帆的治疗手段出现了严重问题，不然为什么没听说别人用药之后出现器官衰竭死亡的案例呢？
“陈哥，凭我们单打独斗肯定没法能告赢医院和王帆，我找了个律师咨询这件事，你要是信得过我，咱们就再去找她问问？”
“我看行！”老陈点头。
两人便决定再去一趟盈华所找沈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