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晕沉，从简陋狭小的船室简易床上下来向外走去，内心焦急，担心着海伯。她隐约记得，昨晚天气突变，巨大的暴风雨顷刻间袭来，海浪一阵阵无情地翻涌着。船身不停的剧烈颠簸着，好似随时会被巨浪吞噬。船上的人大多都不敢睡觉。海伯担心甲板上的货物被大风移位，就带着几个船员去加固。可随着狂风大作，船身猛烈晃动，海伯一个没站稳，滑入了海中。呼喊声惊起，秋一迅速冲出舱外，大喊一声扔缆绳后就跳入海里……

    “秋一醒了，秋一醒了，船长，秋一醒过来了……”船上的女帮工大声的喊起来。

    “终于醒了，快去看海伯一眼。”苍老了许多的船长哑着声音边走边说到。

    船长和女帮工扶着秋一来到海伯身边。秋一跪蹲了下来，船员们也都聚集过来。船舱内气氛沉重异常，每个人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似的，喘不上气来。舱外风声呼啸，雨声磅礴，船身依然在不停的晃动着。

    “囡囡，来，……把这个收好。”海伯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一大包东西交到秋一的手里。他横躺着堆放一部分货物的船舱里，身上多处伤痕，头上包扎的白布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我不要，不要……海伯……海伯……”身上也伤痕累累的秋一死命抓着海伯的手，哭到心眼模糊。

    “记得……我说的话……你已经……已经长大……去……去找你想见得人……去做……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海伯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在用他最后的力气把手抬得高高的。

    “海伯……海伯……不要，我不要……”秋一嗓子已经哭哑，无力的一遍遍叫唤着。

    “不要……不要哭……不要哭……有你……陪着我……我的这些年……我已经……已经够了……够了……”海伯牵动了下嘴角，挤出一个知足地微笑，可眼角的泪却无声的淌了下来，他是多么舍不得秋一，放心不下秋一。

    “海伯……海伯……船长……”秋一满眼是泪转脸乞求式地望向船长。

    可船长红着眼眶，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的人大都无声地抹着泪。

    “海伯，海伯……”第一次面临这无法言喻生离死别的悲痛，秋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囡囡……囡囡……”海伯意识开始模糊，嘴里轻轻地念着，渐渐的无法发出声音，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海伯，不要，不要，我们说好的，再过两年，不在海上讨生活了，我们找一处地方，我照顾你终老，你看我儿女成双的，海伯，我们现在就去，现在就去找一个地方，好不好？海伯……海伯……”秋一仿佛突然从巨大的悲痛中醒来，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搂着海伯，想扶他起来。

    “秋一，秋一，海伯已经去了，秋一……”女帮工和船员们都拉扯住秋一。

    “海伯……”好像意识被抽离了身体般，秋一任由他们拉扯着自己，只是用那无助痛楚悲伤的泪眼怔怔地望着海伯，不停地嗫嚅着……

    一声声惊雷响彻苍茫无垠的大海夜空，仿佛是在为默默无闻却又心怀慈悲的海伯送行，也好似为了秋一的即将重生鸣雷击鼓。

    秋一守了海伯三天三夜。最终在船长和大家的劝慰下，依照海伯生前说好的愿望，在他所习惯的大海里安息。海伯无儿无女，一生未娶。但这六年来，他把秋一当成孙女般疼爱，在船上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爷孙俩这几年都觉得平静幸福。秋一好像忘了前尘往事般，只字不提金城和惢岛的事。船靠岸卸货也不往惢岛去，回程装货也不上金城玩。六年来，她跟着海伯学了靠岸离岸时的带缆解缆，学会了货物怎么分类怎么堆放、不同季节怎么储存，懂得了航行的各种注意事项，各种船用信号灯还有手势的使用，也懂了一些基本设备的操作与维护。秋一机灵好学，也很勤快，大家都很喜欢她。船上的人大多都不识字，闲余时间秋一就在甲板上教船员们和女帮工识字写字，有时候有些公文发给船长，也都是秋一读给船长听的。对于秋一来说，在船上的日子，最奢侈的东西就是书籍。船长上岸办事的时候偶尔会给她捎回来一本书，这能让秋一开心到跳起来。久而久之，海伯都会托上岸采买的船员给秋一带各种衣物书籍回来。海伯要是生病了，秋一不但侍奉前后，还把海伯的工作一丝不苟地完成。船长直夸海伯的大孙女捡的值当。可是这看似宁静的日子里，海伯经常会看到秋一坐在船艄呆呆地望向一个地方，那个背影好像承载着无数地思念与渴盼。

    虽然大家都很不舍，但秋一还是在十几天后货船回到金城的初秋响午时分，带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船。有些经常去金城的船员告诫秋一，最近金城也不太平，几股势力暗中较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擦枪走火，他们交代秋一自己一定要小心。船长认为秋一在那种情况下跳进海里去救海伯是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不但把她当成了海伯的遗孤，这些年他也习惯了有秋一在时地叽叽喳喳。虽然他并不善于表达情感，但是他塞了一包东西给秋一，粗犷又简单地说道：“随时欢迎你回船上来，有空回来看看我们。”

    秋一眼眶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岸后，秋一杵在码头许久。这是她天天能见到的码头，几年来，它日新月异。以前破陋不堪，一片贫瘠，现在已经红砖房林立，人群熙攘。不知道现在的金城又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小豆子，龅牙，小天，小七，还有冷秀红他们怎么样了，嘎子婶，王二爷，春花姐他们都还好吗？秋一想迈开脚，不知怎么的却有些怯步。

    “快闪开，闪开……”人群中一阵疾呼缓缓钻进秋一的脑袋，她正欲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毫无防备间整个人被一个身影急速地环抱着席卷而过，随着秋一一声不由自主的“啊……”往左边地上倾斜而倒。

    一切来的太快，秋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惊愕地从一个瘦削的胸膛里冒出头，用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了眼前的青年两秒后，又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只见就在自己刚刚站的地方，一辆装有大箱货物、堆得足有两个人那么高的独轮车不徐不疾地推过，推车的人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正卖力地继续往前推着。秋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暗叹好险。她立马回过头，大大咧咧地说了声：“刚刚谢谢你！”

    “你看，不害臊……”

    “还好这小伙子，不然这姑娘要遭殃……”

    “哈哈哈，你看他们……”

    “大庭广众的……”

    随着旁边嬉笑议论的人越来愈多。秋一立刻意识到刚刚救了她的青年还仰躺在地上，而她则趴在他的身上。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试图马上起身。可没想到的是青年又一把把她拽了回去，让秋一再一次直面着躺在地上的青年。刚刚倒下时从衬衣里头掉出来的玉佩又挂在脖子上不停的摇晃着，以至于秋一无法更清楚的看到青年的脸。

    看着秋一被青年拽回去的囧样，旁边的人又哄笑了起来。秋一有些羞恼，红着脸急忙又强硬地起身，捡了包袱就往金城的方向大步跑去，慌乱中就没看见金翟铭盯着秋一脖子上玉佩惊讶又专注的眼神。

    “等等……”金翟铭想起身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刚刚重重的摔倒后扭到了脚，无法快速的起身。但他又不敢冒冒失失，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秋一渐渐跑远了去。

    这些年秋一都生活在单一狭小的环境中，接触的人没那么复杂，刚刚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秋一一下子无法适应过来。她大步地跑了很远一段路后停了下来。脸红气喘的，心也还在砰砰直跳。可很快她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一排排红砖结构的房子错落有致，一群群格子花衬衣的姑娘们欢声笑语，几辆自行车滴铃滴铃自由穿行，还有像一个大型面包一样的铁皮车……

    街上充满了青春与新奇的气息。秋一呆愣了一会，就凭着记忆找寻着春花姐的裁缝铺。一路走过，秋一发现很多土房子都没有了，整个街巷的变化算不上翻天覆地，但也让秋一惊诧不已。

    秋一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她以前经常串溜的那条街。幸好春花姐的裁缝铺还是与原来差不多的模样。

    当秋一直愣愣站在春花姐的裁缝铺里时。春花先是一愣，随即扔下手里的活计，大喊一声：“秋一？”

    “春花姐，是我，我是秋一。”秋一眼泛泪花，没想到春花姐竟一眼就认出了她。

    “哎呀，你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怎么才回来啊，大家都念你呢，比我高了这许多，就是变黑了，都快认不出来了，可把你盼回来了……”春花姐手攥着秋一，翻来覆去的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高兴的有些语无伦次。

    “大家都好吗？”秋一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和这些年磨砺的沉稳问道。

    “好，都好呢，都好……”春花还沉浸在见到秋一的喜悦里，被秋一这么一问，嘴上说着好，声音却开始暗淡下来，

    “找到你先生了吗？”很快春花好像想起了什么，就转移了话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