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这天卡扎尔又惶惶然去了粟特人的聚集区。

    她已经问遍了州城这片所有的粟特人,甚至也托他们去问了周围更远些的粟特商队,谁也不知道她家人在哪里,如今她也只能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在这一片游荡,期待万一有人能认出自己。

    公孙鸿和沙罗一路陪着她。

    即使卡扎尔也是粟特人,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前提下她在这里也不是安全的。

    有粟特人骑着骆驼谈笑而来。

    扫了一眼,他们并不是新来的人,卡扎尔默默走了过去,想去城门口试试运气,手臂却忽的被人从后拉住。

    那男人也是一身华服,本来被朋友挡住了视线,此时那骆驼走了过去他才看见这边的几个人,快步而来一把拉住和他错身而过的卡扎尔:“你是?”那粟特人有些不能确定的打量着她,“卡扎尔堂妹?”

    卡扎尔惊吓的看他一眼,下一刻却浑身颤抖着扑了上去,伏在男人怀里痛哭起来!

    对卡扎尔的举动沙罗先是一惊随后一喜,猜到那必是她的亲人,不由有些高兴,可一扫着那男人身上华丽的装束却又沉默下来。

    公孙鸿见他没有想到别处倒是略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卡扎尔不管不顾,只牢牢拉着堂兄的手臂要回家要父母,说着就哭,哭着还说,又哭又笑又说又怕得哆嗦,旁边人看了都为之心焦,纷纷来问发生了什么。

    听闻是这些高原人从流沙里救了卡扎尔又带到了这里,窃窃私语片刻,一个年长些的商人便上前示意沙罗一行稍等,立时请了个翻译来。

    沙罗并不想等什么,他眼睛只牢牢盯着卡扎尔,想要和她再说话,可卡扎尔也并不想跟他再说话,不论他走到哪个位置,卡扎尔都将头埋在堂兄身上绝不看他。

    那翻译很快就来了,左右一问,很快就搞清楚双方意思,粟特商人们很愿意为同族的卡扎尔付一大笔酬金,而沙罗更想得到卡扎尔始终坚持的【要得到家人的祝福新婚夫妇才能幸福】然后和卡扎尔回到高原生活。

    在听到沙罗说要【娶】卡扎尔时翻译略带嘲笑的看了他一眼,转达给了卡扎尔的堂兄。

    这时听到翻译的话后堂兄的朋友们也笑了起来,有一个就说了什么,翻译转达:“除非你是一个王子,有几千个人为你赚钱,家里能有几百个仆人吃饭,身上戴着各种宝石,穿着最轻软的丝绸,院子里走着孔雀和大象,否则就不要想。”

    高原人们都惊呆了,谁也没听过这样的要求。

    沙罗出身不错,是个官员的儿子,可也远远算不上什么王子,更养不起几百张吃饭的嘴。

    他忍着难过问卡扎尔为什么不看他。

    卡扎尔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别缠着我了,看见你我就害怕。”这些天他无时无刻的纠缠让她疲惫而恐惧,他的欲望和目光更让她没有一刻是放心的,他甚至要求她半夜离开房间去和他相会!她不敢不从,和他站在房间外时又冷又怕,浑身都在瑟瑟寒风里吓得疼痛。

    这样的人,不管他说什么,她只要将目光扫过就觉得自己还站在那凄冷的夜里惊恐的听着他讲些她听不懂却看得懂的话!

    翻译如实转达了。

    少年情窦初开的心被践踏了。

    “你怕什么?我从没有伤害你!”沙罗红着眼睛想要上前抓她,却见那些粟特男人们齐唰唰的亮出了弯刀!

    公孙鸿只得拉回沙罗,对他说了一句:“对方不愿意的时候,怎么闹都是丢更多的脸。”

    她上前与对方交谈,对她的话翻译明显熟练流畅了很多,很快就议定:

    由卡扎尔的堂兄立即给付一笔钱酬谢他们护送卡扎儿来沙洲,他们接受这笔酬金并保留这个恩情以供将来使用一次,这个承诺以卡扎尔的戒指作为信物。

    这时温宋文罗来了,看着沙罗通红着眼眶屈辱的接受了那枚金刚石指环。

    那些和卡扎儿堂兄站在一起的粟特人开始凑钱,每个人都从身上取下些什么递给卡扎尔,直到那个富有经验的年长者认为已经符合了那个酬谢数字才停下。

    卡扎尔低着头捧着用她头巾垫着的金币和首饰,她堂兄从旁边替她托着重量,走到沙罗面前,勉强用高原话说了一句:“沙罗,这些日子谢谢你的保护。”

    沙罗瞬间睁大了眼睛!

    原来她已经学会了说话!

    沙罗毫不犹豫的一下打翻那些酬谢物,转身就冲出了这条粟特人聚集的街道。

    公孙鸿上前道了谢,安慰的接过卡扎尔手里的头巾。

    几个仆人忙蹲下身拾起落在尘土里的金币。

    沙罗一去,卡扎儿似乎瞬间轻松了许多,她注视着沙罗的背影消失,轻松的对堂兄笑了,说了几句话,又示意堂兄看她的脸。

    堂兄才懒得理她,只俯身也捡了两样首饰起来交给公孙鸿,又对她说了几句话,从自己手上摘下一颗光彩熠熠的宝石戒指递给她。

    翻译笑道:“卡扎尔小姐记得你的好,这是单独给你的谢礼。”他转头问着堂兄,对方点头,便道:“有什么事情你来找他吧,他会尽量帮助你的。”

    公孙鸿笑了一笑,顺手接过,也说了声“谢谢。”

    兄妹二人相视笑了,堂兄转身将卡扎儿举到一个朋友的骆驼上,卡扎尔看了剩下的人一眼,毫不留恋的跟着堂兄走了。

    卡扎尔迫不及待的离开似乎揭开了什么温情脉脉的面纱,回驿馆时温宋文罗与学生们的话少了很多,仆人们跟在旁边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当天塞冯又从师兄的房间搬回来和公孙鸿同住,夜里好好背着书却无声的哭了,公孙鸿只能拍拍他,待他哭得停了,才又问他要不要一起走,那样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她说了以后的计划:她找个路子先给二人在哪个西边的小国办出正式身份来,她再随商队奔波个几年,等他离开的事情在他的家乡淡下去,那时就可以接他父母出来。

    塞冯只是反复想着,然后默默摇头拒绝了。

    他承担不起自己和公孙鸿一起离开后家里人可能遭遇到的困境,想一想他都要心碎了。

    公孙鸿只能沉默。

    她现在尽量在白天去河边石窟里跟随那两个大师学习,到傍晚才回城开始她的买卖:介绍人。

    早先,她只是去城门那里认识了几个来自中原的药材商人,将他们的货物在城外就整合起来,以很好的价格一次性买下,又整批卖给了从翻译那里得知的西域药贩子,赚了些还不错的佣金。

    这次通过卡扎尔的事认识了刚刚来沙洲的卡扎尔堂兄,她照旧打听了他需要什么货物,然后迅速找到最合适的货物一口气买了下来,想以一个她能接受的价格倒卖给卡扎尔堂兄,至少结交下这样一个看起来很豪爽的商人朋友,结果对方在打听到现在市场散货的价格后很高兴,不光给了她不错的佣金,还送了她几颗各色宝石。

    她转身又将宝石卖给了城里做法器卖向西域小国的人,劝他们将这些漂亮的宝石镶嵌在雕像上,增添富丽的美感,那些金匠们欣然笑纳了这个建议,那些镶着宝石的雕像很快就在骆驼担子里熠熠生辉。

    其中两颗特别漂亮的红宝石让她请匠人镶在了一柄小小的金刀上,给了塞冯,他兴高采烈换下了常用的小刀,几乎每次看到那刀都要高兴的摸一摸,很快就发现了上面的小小机关。

    然后她就从粟特商人那里买来了因为整批出货所以品质匀净统一的宝石和珍珠。

    很快又整批的出了手。

    其中一部分由那些药材商人小心的带着,流向了据说位于唐国中原地带的国都。

    其间由她出面的那些货物转手的速度和制造的差价都让省心又省事的粟特商人感到了满意,也让公孙鸿惊讶钱原来是这么赚的,这和她之前靠打仗敛财和坐在矿上就有人凭空送钱是两回事。

    她颇有几分兴致勃勃。

    现在温宋文罗发现他们拿一意孤行的公孙鸿没有什么办法,既不能绑了她带走,也不能因为她的倔强打死她,毕竟她有恩惠于他们,又比他们加起来还有力,倒生出几分烦恼。

    塞冯观望着两边态度变化,即不说让公孙鸿陪他回去的话,也分外珍惜已经为数不多的和她相处的时间,每次公孙鸿一出现他就粘上去,像绑在了她的靴子上一样跟前跟后的和她说话,恨不得将未来十几年的话都一口气说完一样叭叭的讲个没完。

    有时他就不说话了,只用眼睛依恋地看着公孙鸿。

    公孙鸿从来不问他这是怎么了,只尽量给他准备了料子最暖和的袍子和靴子,又买了能随驼队走上千里不坏的果脯和肉脯,给整个车队准备着药材和保暖的东西,甚至还买了几辆更好的车给他们换上。

    现在温宋文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有些沮丧的看着公孙鸿一心一意的为他们的离去置办着东西。

    沙罗最近一直很暴躁,每天阴沉沉的看人,不知道在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争执,现在几个大些的学生都不大和他说话。

    有一次达如在院子里冲澡,公孙鸿买了瓜回来,达如湿淋淋的就来要瓜,公孙鸿示意他先去换衣服,顺手切了一大块放在旁边留给他,达如马上就抓起来咬了一大口,公孙鸿哎一声笑了,达如满嘴瓜肉的抬头冲她笑得嘴角直淌瓜汁,结果沙罗当即就发火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公孙鸿,说她放荡什么的,结果没等公孙鸿动手,塞冯和他吵了起来。

    两个人口齿都够用,将温宋文罗也吵了出来,细问原因沙罗就指着公孙鸿说她勾引达如。

    一身湿衣服还没回房换的达如惊恐的对着他说了几句,又担心的看公孙鸿。

    公孙鸿一脚将切瓜的案几踹了过去,沙罗被案几撞得翻在院子里,瓜果砸了一身,又脚尖一挑一踏,将那切瓜的刀正正插在他□□上,第一次对他们露出了傲慢的神色,“你算什么东西?!”将手里还没递出去的瓜放在他手上,淡淡警告了一句,“沙罗,勿要生事。”

    等她回房间,达如使劲把那刀向外拔了出来,看看并没有血,沙罗将手里的瓜砸在地上,铁青着脸拉开裤子看了一眼,松了口气,愤怒的对公孙鸿做了个诅咒的手势,总算爬起身来。

    温宋文罗仔细询问了这场争执的缘故,对着沙罗叹了口气,安慰了塞冯几句,又告诉沙罗:“鸿有什么好不好那是塞冯的事,只要她没有勾引你,你就不该伤害你师侄的面子。鸿买的肉、缎子、首饰,你都是吃了穿了的,你的车、马、书本,也都是鸿挣来的银子!你就算不喜欢她也多少念着她的慷慨!”

    片刻间就颜面扫地,沙罗气得捶着地啊啊啊的大喊大叫,气苦至极。

    天还没亮,驿馆的门已经开了。

    之前从白兰羌人村镇领着他们到沙洲的那个向导带着帮手来了,在院子里逐一检查着所有的东西,从车轴到马蹄子,一样一样认认真真检查过,对他们品质优良的新车和车里准备的那些水囊果脯十分赞赏。

    他愉快的和温宋文罗说话,表示对此次行程十分有把握,让温宋文罗只管安心。

    驿馆的人将早餐送来了,温宋文罗请他一起用餐,向导爽朗的拒绝了,说来前先吃过了,便和两个帮手在院子里做准备。

    塞冯是独自从房间出来的,他一言不发的垂着只是微微发红的眼皮坐到通常两个人坐的位置上。

    江白塔雅已经听说昨夜公孙鸿未归的事情,没忍住问了一句:“鸿真的走了吗?”被达如一肘子捅在肋骨上嗷一声,差点就要打回去。

    跟卡扎尔相比,他们当然更喜欢和他们相处更久的公孙鸿,虽然她是后来才加入的,毕竟最难过的时候是她在支撑他们,已经离开的卡扎尔虽然漂亮得让人心醉,可是沙罗却独自霸占着她,不许大家靠近,而卡扎尔也不会说高原话。

    沙罗嘲讽的冲塞冯歪了歪嘴,一言不发的拿麦饼泄愤,将一张饼在粥碗里捅得稀烂。

    温宋文罗宣布用饭,大家都不出声的吃着,气氛有些压抑。

    饭后,眼看就要启程了,大家都在整理行装,塞冯正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看着门外就看见穿着唐国衣裳的公孙鸿背着包袱拿着刀,踏破了晨曦朝雾从外面走来。

    温和的摸摸塞冯的头,公孙鸿淡淡道:“我再送你一程。”这一路回去他又要经历那些危险,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塞冯看着她,眼睛都闪亮起来。

    江白塔雅和达如笑着拍了她肩膀一下:“好!”示意她该上路了,他们率先向门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真是欢声笑语。

    无论是枯燥孤寂的沙漠,还是雨水淋漓的夜晚,都有称职的向导为他们一路安排好食宿歇息,他们只管按时起身,不要掉队就行。

    塞冯倒是不大有空聊天了,他埋首在鸿买给他的唐纸卷册上记下他这一路的见闻和心得。

    鸿看了看,怎么也看不懂,塞冯只是笑笑,便埋头记录,生怕时间久了他就忘记了。

    用温宋文罗回顾的话说,他们与鸿的缘份也差不多尽了。

    在靠近卫前时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卫地离家乡已经非常近了。

    这天他一时兴起,绕路去一个山村看望老友,却被雨水耽搁在村子里。

    公孙鸿对着雨帘回顾这段时间学到的梵文和大食语,却不得不注意到有条狗本要跑过石桥迎接主人,却跑到一半就退了回来,焦灼的汪汪大叫着催促主人加快脚步。

    她毫不犹豫冒雨过去查看那座桥,这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道路。

    塞冯喊着她找了出来,见她在桥边便也一起看着桥:“你在看什么?”

    “这桥撑不住了。”公孙鸿默默度量着那细窄的小石桥,这桥显然快要垮掉了,“这雨越来越大,你们现在就起程,或许还不至于太危险或耽误太久。”

    塞冯吃惊的看着她,转头就奔回去向老师转达了她的意思。

    向导跑出来看,也是相同意见:马上就走。

    温宋文罗当下便叫众人赶紧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已经离家只剩几天的路了,如果耽误在这里就要等大半年时间,直到明年三月才能回家,谁也不想等那么久,这小村子也供应不了他们这么多人和马的吃喝。

    一片忙乱中第一辆马车小心翼翼的辗过石桥,在众人的注目中安全抵达对面。

    可是拉车的马一直在嘶鸣,马腿一直在颤抖,落的每一次蹄子都能看出万分不安。

    雨越下越大,众人不安的看着桥。

    鸿提醒他们尽快过桥,“快点,这桥不行了。”

    温宋文罗迟疑一下,决定相信鸿的判断,继续挥手叫学生们跟在车后一个一个走了过去,然后他也拉着两个最小的学生谨慎地走了上去。

    石桥很快就有些移位,边缘的地方滑脱了一块石头,落在江水里毫无声息的消失了。

    公孙鸿本想跟在最后一辆空车后上桥,却只踏出两步便急忙退了回去。

    下一瞬间本就岌岌可危的石桥从中间滑脱散开,一辆马车连人带马坠入江水。

    众人探头只见最后几块石头和木头轮子随着滔滔江水冲刷不见。

    塞冯看着已经退回坡上的青色身影重重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些,“老师,桥真断了。”

    温宋文罗心有余悸的再次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学生和仆从,只少了返回去拉最后一辆车过桥的仆人孟昭。

    那个忠诚温顺的仆人落水没了,好在他是为了他们没的,温宋文罗会保证他的家人得到一大笔赏钱。

    “没办法了,老师,”给他们试桥的村民哭丧着脸过来,“这是唯一的路,在雨季结束前是修不起新桥的,我回不了家了。”意思是要跟他们走。

    温宋文罗叹息着看向那个在缘份尽头仍然吉祥的保护了他们的姑娘。

    那姑娘站在对面的村民间冲他们笑了一下,挥挥手示意告别。

    温宋文罗一行冒着雨在泥泞中继续上路了,只有塞冯轻微的啜泣在雨水敲打马背的动静中碎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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