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登台

    忍住,忍住,再好笑也不能笑!胜金立刻掐自己大腿,人熊的称谓恰如其分,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安全之后,胜金也有心情观察了,新夫人年纪最多不超过十五,还是个小姑娘呢。节度使今年三十有六,最大的儿子二十一岁,亲生的那种,不算义子。算上义子的话,节度使最大的儿子四十多岁,正是他麾下得用大将。

    如今收义子和年龄没关系,这是身份的象征。节度使麾下想要出人头地,做他老人家的义子是终南捷径。

    扯远了,话说回来,让一个在南方长大,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小姑娘,嫁给和自己爹一样年纪的老男人的确为难人。

    可惜,胜金有什么资格同情人家,她一个舞姬,还能同情吃香喝辣的主子不成?

    夫人这一嗓子,吓得杨妈妈左右张望,生怕被人拿了把柄。杨妈妈抚摸着自家女郎的脊背,轻声劝慰着,后来唱起了南方小调,终于把夫人哄得在自己怀中睡去。

    方言歌曲就不在胜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胜金比划着向杨妈妈表示自己去换热水,捧了托盘到外间。

    正把糖水往自己肚子里灌,那个小丫头也出来了。胜金扯扯嘴角,也拿了杯子给她倒了杯糖水,两人在外间分食糖水和托盘里的点心。

    “还挺机灵,可惜没包好。”胜金用下巴点点她的右手,重新给她包扎好。

    “多谢姐姐。”这小丫头也机灵,知道胜金这金疮药是给她要的,夫人金贵,稍后自有医官来诊治,她们这样的小丫头,只能自己想办法。“我叫杨笑雪,说笑的笑,大雪的雪,姐姐唤我阿雪就是。”

    “你还识字?”胜金扬眉,这年头识字的人可不多,更遑论女子。

    杨笑雪不好意思抿抿唇,“我乃吴国杨氏之女,是夫人陪嫁的滕妾。”

    咿?滕妾,这年头还有姊妹陪嫁的吗?杨笑雪是庶女还是旁支的女儿?唉,这可是远嫁异国他乡啊!

    “原来是杨氏贵女,你日后就在节度使生活,若不嫌弃,可来寻我说说话。”胜金立刻释放善意。

    “姐姐折煞我,正要向你讨教,若能学了官话,便是大恩。”杨笑雪立刻打蛇随上棍。

    “你也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是。你这声姐姐,只夫人当得起。”

    “那……金姐姐?”杨笑雪试探道。

    “唤我胜金就是,不然阿金也行。”胜金语气亲昵,“你可是主子呢,不可乱了尊卑。”

    杨笑雪不好意思扯扯衣袖,“我算什么正经主子。”

    两人交换了基本信息,都觉得对方是值得交往的人物,各自十分满意。

    今次在节度使面前大大露脸,即便节度使记不住她,夫人那边肯定会拉拢她的。他们一行人远道而来,语言几乎不通,自己这么一个府上的“老资历”,又对夫人尽忠的人,怎么想都是打入节度使府的不二人选。如此,大有可为……

    “喂!你死哪儿去了?!”

    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胜金身子比脑子快,一个闪身躲到门后。如愿躲过了巴掌,胜金赔笑:“娘,娘,怒气伤肝,脸上容易长皱纹……”

    “扯你娘的蛋,等你把老娘气死了,还肝不肝?”古娘子双手叉腰,像个双耳瓶,怒气冲冲数落胜金。即便怒火中烧,她也记得顺手把门关上,生怕高声喧哗,引来旁人窥视。

    这是节度使府西北角的一处偏僻院子,占地极大,房舍也多,可惜离主院太远,不是上进人愿意寄居的地方。因此顺势被划归给歌舞坊,平日里排练,丝竹舞乐之声不至于打扰周边的人。

    因这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又容貌艳丽之人,院墙砌得格外高、格外厚。院墙外就是后街,住着节度使府的管事、奴仆、老卒之流,是围绕着节度使是生存的末流人户。

    “娘,别生气,大好机会让我抓住,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胜金熟门熟路挽着她娘的胳膊:“我在夫人面前出头了,日后也好谋个出身啊。”

    古娘子怒气更甚:“你要什么出身?老娘生了你还不够,你给我听好了……”

    “娘,反正你也不想让我继承你的衣钵,这回歪打正着了不是。”胜金嬉皮笑脸,她从小跟着母亲,练习各类乐器,学习各种舞蹈,也肯下功夫,技艺是歌舞坊诸位舞姬中最好的。古娘子却从来不肯让她出现在人前。

    有人在胜金面前挑拨,说古娘子是不想她出人头地,要扣她在身边给自己养老;也有年老的仆从提点胜金,古娘子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在大人物跟前听用,折了命的太多啦。

    胜金无所谓,不登台可以,窝囊活着不行。

    歌舞坊几乎是节度使豢养的家妓,容貌姣好的女孩子不用说,她们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某位将军的妾室,截至目前,还没有哪位手眼通天的姐妹做得正妻。罢罢,即便做了正妻,杀妻杀妾给军卒分食充饥的事也有过,再受宠也不如被拖下去的时候有力气反抗逃跑。

    甚至,那些身段好的男孩子,只要愿意,也能凭借身体往上爬。

    这礼崩乐坏的乱世,能活着比什么都强。可在节度使府,也是有鄙视链的。好容貌、好身段却偏偏没有好武力,被人欺凌是明摆着的。

    歌舞坊中,安全的也就古娘子这样年老色衰的,念在她一路追随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时光堆积起的情分,总能在府中谋生。

    古娘子狠狠戳胜金的头,不说了,只拉着她往房内去。“脱了衣裳让我看看,我听慧娘说你跑去青庐了,可有受伤?”

    胜金把衣裳拢回来,“没有,连跌伤扭伤都没有,跟着练了这么多年舞,这点儿事情,且难不住我。”

    “你要作死,我可难不住。等你从高枝跌下来,我清明寒食给一炷香也算全了情分。”古娘子检查过的确没有外伤,一甩帕子走了。

    胜金这才有空拆头发,从昨晚到现在,她顶着一头珠串,头皮都绷麻了。幸亏年纪小,不用脂粉也是好颜色,不然简直不敢想,要是泪水冲出两条痕迹,那不是在脸上画宽面条吗?脑补了这个画面,胜金就忍不住笑意。

    房门被轻轻敲响,这是古娘子给歌舞坊定的规矩,府上其他人可不会这种节奏敲门。

    “进~”

    门吱呀一声推开,慧娘进来,看胜金披散着头发,端得容貌秀丽,且她眼珠是黑色的,头发只有微微蜷曲,眉峰却不高耸,若非白皙的皮肤,简直看不出胡人的特征。慧娘心想,莫非胜金的生父是汉人?

    “发什么呆呢?”胜金回头问她,进门半响却不说话。

    慧娘娇俏吸吸鼻子,“我且后怕呢。你说你,也太大胆了,若是让刺客伤了怎么办?还和那些粗鲁军汉打交道,若是叫人抢了,上哪儿哭去?”

    “这不没事儿嘛!”胜金不以为意,继续梳头。

    慧娘走过来,接过木梳,轻轻为她梳理发丝,“你呀,就是心大。这回好不容易趁着师父忙,出去献艺,却连台都没上,你以后可怎么办?我瞧师父是不愿意你做舞姬的。”

    十多岁的小姑娘,即便有心眼,也浅显得如碟子里的水一般。

    “我听娘的,不登台了。”

    “那多可惜,这些年,你日日苦练,咱们都不如你,唉,太可惜了。”慧娘又叹了几回,真心实意为胜金惋惜。“那你一身技艺岂不荒废了?”

    “没有啊。练舞让我身子骨结实,少生病,咱们哪里病得起。”

    这话说到痛处,这些年见过一病去了的人太多。慧娘笑道:“也是,身子骨结实比什么都强。咱们同岁,你却比我高出一个头,瞧着脖子长长的,像郎主上回猎的仙鹤。”

    胜金嘟囔:“我可不愿意当只鸟儿~”

    “你说什么?”慧娘没听清,把梳通的头发松松挽起来,赞道:“真漂亮,咱们这一茬儿,就你长得最俊,舞技又好,早晚能出头!”

    胜金顺着她的心意叹息一声:“有啥用?娘不让我登台,我且听她的吧。”

    慧娘急了,“那怎么行?咱们不是都说好了。”

    “我昨儿个不是试了吗?没成,大概就是天意。以后我都听娘的,她总不会害我。”

    慧娘又试探几句,见胜金态度坚决,遂问道:“那你这一身技艺怎么办?就这么荒废了,也是可惜。”

    这车轱辘话,慧娘已经来说说好几遍了。胜金笑道:“没啥技艺不技艺的,咱们一起练功,你们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娘开始还不愿意我跟着练呢。后来看我能吃苦,才让我跟着学一学。”

    “师父当年也是名动一时的佳人,肯定传了你秘法吧?”慧娘轻轻推了一下胜金的胳膊,撒娇问着。

    “真有秘法。”胜金看着慧娘亮晶晶的眼神,“秘法有两条,一是苦练,这是技艺上的,腿能抬到头顶,手能反过去圈住腰,身体舒展,舞姿才优美。这个靠苦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年节也不休息。二是情感,得入戏啊,世上肯吃苦的人那么多,舞姿优美的人那么多,能脱颖而出就靠情打动人。”

    胜金起身,作了个飞天的姿势,脸上全是神圣,一一解说:“跳胡璇就要洒脱、热烈、张扬……”随即变幻舞姿,“跳折腰舞要柔媚,把水袖当成自己的手……跳军舞腰英姿飒爽,要硬,动作有气势,有力气……”

    最后,胜金总结:“这些靠模仿,也靠学习,有空你可以去藏书楼瞧瞧,上头有文人写的关于前人如何跳舞的书。像公孙大娘、李龟年那样的人物……”

    不等胜金说完,慧娘打断她:“又来埋汰我,你知道我不识字的。”

    “我教你。”胜金又一次提出了教她。

    “我可不学,学了有啥用?师父不也不识字,不也做了管事娘子。偏你脾气怪,愿意在那老楼里下功夫。”慧娘拿手在鼻子面前扇风,好像已经闻到了藏书楼那古怪、憋闷的味道。

    胜金耸肩,不置可否。

    “上回跳柘枝舞的时候,你转三圈回来怎么站稳的,这样?这样?”

    看慧娘的样子,胜金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肺腑之言,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只研习转圈站稳这类表面功夫,提高永远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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