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亲手把热牛乳到进小盏里，看它神奇得变成固体。吃到自己“亲手”做的甜点，杨夫人心花怒放，直接放话：“这厨子手艺不错，到我小厨房听用吧。”
陈二听不懂南方话，胜金也不翻译，反而笑话他：“夫人，您瞧这个呆瓜，得了天大的好处，还不知到真佛在哪边呢！”
说完一脚踢在陈二小腿上，陈二跪倒的时候还一脸懵。
这蠢样逗得杨夫人咯咯笑个不停，直说笑得肚子疼。
哄好杨夫人，退到院子里，陈二才摸着头上的虚汗道：“姐姐啊，你也太大胆了，你怎么敢那么和夫人说话。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下一句夫人就叫人把我俩拖下去乱棍打死。”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既然做，肯定有把握。”胜金笑着在他脑袋上一拍，“行了，你来主院的事情板上钉钉了。回去收拾一下，别和刘师傅吵吵。”
“知道，这点儿小事，我还能不明白嘛！”陈二拱拱手，脑子里想着该怎么和师父开口，却不想在大厨房的门口就碰上了他师父。
陈二一惊，以为师父要训斥自己，没想到刘师傅这回对徒弟并不苛责，只淡淡看他一眼，“跟我来。”
陈二跟着师父到了柴房，刘师傅开门见山：“胜金把你弄到夫人院里当差了？”
“师父明鉴……”
刘师傅打断陈二的解释，自顾自道：“去了就好好当差，你是我们大厨房走出去的人，别丢咱们的人。你跟我学了三年，我也没教你什么，还占了你□□羹的便宜，你不要记恨我。”
这话从师父嘴里说出来，那是诛心。陈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折煞我了，我绝无这种念头，师父明鉴！”
刘师傅把人拉起来，语重心长道：“咱们师徒一场，你有了好前程，师父也为你高兴。师父知道你有本事，之前想着压你两年，一是让你把手上功夫练扎实了，二也给我时间筹划，把你那不成器的师兄安排妥当。他是我儿子，你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也为难。”
陈二跪地磕头：“师父收我为徒，让我能吃上饭，活命大恩，怎么报偿都不为过。”
刘师傅又把人拉起来，“行啦，行啦，情谊都在心里，不说这些娘们儿话！你虽去了夫人院里，还是我徒弟，日后想要什么新鲜食材，或是缺人缺东西了，只管来找我。”
“是，师父，徒儿多谢师父栽培。”陈二被拉着跪不下去，只得连连作揖，感谢师父教导。
目送着陈二走远，刘师傅的儿子才抄着手、耸着肩从墙后绕出来，不满道：“阿爹对这小二子也太客气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刘师傅蒲扇大的巴掌落到儿子背上，拍得嘭嘭作响：“老子还不是为你谋划！陈二眼看着立起来了，不交好，还上赶着得罪吗？我对他有什么恩情？当初收他是收了拜师礼的！都怪你不成器，若不是想用□□羹给你换个差事，老子何至于占他的功劳。”
小刘师傅被打得抱头乱蹿，嘴上还不饶人：“谁知道是不是他的功劳……”
“我不比你精明？我能不知到那是胜金小丫头给他出的主意，可陈二能做出来，这就是他的本事。你跟着我在灶上这么多年，不求你出新出奇，老把式你也没练到火候啊！老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爹，爹！别打了，我可是你亲生的，你就我一个儿子了，我以后还要给你养老送终啊！”小刘师傅哭爹喊娘，还把当年战乱、这些年饥荒死掉的兄弟姊妹都哭了一通，才逃脱严父的铁拳。
这些，都与陈二无关了。陈二得了好差事，回大通铺扛了铺盖卷，被管事领着去新的下人房。
领路的小管事很为他高兴：“你也是熬出来了，放心，金哥儿和我有交情，给你找的屋子虽然小点儿，可亮堂了。按理是要再安个人进来的，可这不是屋子小嘛，暂时就你一个人住。”
“多谢，多谢，认胜金做姐姐，是我的福气。”陈二连忙宫闱：“哥哥怎么称呼？小弟承蒙您照顾，记在心里，日后定当报答。”
“嗨，小事儿，金哥儿以前也帮过我呢。”小管事带他先去库房领了铺盖、碗筷、水壶、盆子、梳子、面巾之类，这些东西调任新职可发可不发，发也有好坏可挑拣。陈二如今是高升，又有胜金的人情在，陈二很快挑了一套结实好用的，在一间小耳房安置下来。
陈二知道胜金肯定会找机会来看他，只是这屋子空荡荡的，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只能去大厨房要了一壶热水，把自己的几个碗洗刷干净。见胜金进门，拿蔗糖冲泡开，递给胜金：“大恩不言谢，吃碗糖水甜甜嘴。”
胜金豪迈一笑，接过干了，见他又要给自己冲，笑着拦了。“给自己也冲一碗，这还是我给你的吧？是不是都没吃过？”
“偿了一口，甜，没舍得。”陈二憨厚笑笑。
“放开吃，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嗯，我听你的。”陈二郑重点头，当初他才几岁，没了爹娘，险些饿死，是胜金帮他出主意拜师，又帮他寻摸了拜师礼，这才进了大厨房，侥幸活命。这份恩情没还，胜金又把他塞进夫人院子里。恩情太多，陈二不一一细表，只在心里认定，日后要跟着胜金，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
主院，杨笑雪坐在次间的窗边做绣活儿，北方的冬天可真冷啊，往年这个时候，在家里只能穿单衣，节度使府上却必须穿夹衣了。早晚风大，手拿出来都是僵的。在夫人屋里做绣花，有火盆、暖炉，不冻手。
屋中，夫人正闷闷不乐倚在贵妃榻上玩儿一条络子，她不愿意和杨笑雪说话，杨笑雪只能“陪伴”。
杨笑雪透过窗纸，看到胜金走进来，一路上都和人打招呼，不论是洒扫的小丫头，还是捧着托盘的大丫鬟；不管是杨家从南方带来的仆从，还是节度府出生的奴才，他们都笑着和胜金说话，看那动作神态，心里和他很亲近。
真是了不起的天赋啊！杨笑雪在心里感叹，怎么有人这么会交际，天生一张笑脸，天然一张巧嘴，太自来熟了，让人忍不住新生亲近。即便自己心中暗自提醒，要留个心眼儿，可总是不知不觉被软化，忍不住辩解“我又没什么让他图谋的，稍微亲近点儿不碍事”。
只有这样长袖善舞的人，才能短短几天，就插了一个自己人在夫人院里。
听到外头说话声，杨夫人忍不住直起半个身子张望，问道：“谁在外头说话？”
门帘后面传来一个古怪的腔调，很明显模仿着西域商人蹩脚的口音，“啊~这位美丽的夫人，请用您聪明的头脑猜一猜，是谁在外头说话？”
杨夫人咯咯笑，“我不猜~”
“哦~我尊贵的夫人啊，猜谜游戏可是有彩头的啊~”胜金拖长尾音，“啊”字绕着弯儿往上飘。
“什么彩头，什么彩头？胜金，快出来，我不用猜都知道是你！”杨夫人还是一口的吴侬软语，娇嗔着让胜金赶紧进来。
门帘子被掀开，胜金大拇指和食指在嘴唇上捻着不存在的八字胡，继续用怪里怪气的腔调道：“聪慧的夫人，这回你可猜错啦！鄙人艾山.买买提，从遥远的西方而来，穿过茫茫沙漠，为夫人带来了礼物。”
胜金踩着明显的异域舞步，耸肩展臂，逗得杨夫人坐起来，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问：“礼物在哪儿？”
“不，不，不，答错的人不能得到礼物。”杨夫人嗔怪的表情还没摆好，胜金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煞有介事宣布：“但是美丽的人可以！漂亮的夫人，这是天神赐予的礼物啊！”
一朵粉色的木芙蓉凭空出现，杨夫人惊喜得呼喊起来：“你藏在哪儿？哪儿？”伸手就要去抓他。
胜金转圈躲过，笑道：“这是天神赐予的礼物，不是区区鄙人可以藏匿。”
“你还托词神仙，真是大胆。”杨夫人装出严肃的神情，可惜一秒破功，扑哧一声笑出来，跳下贵妃榻，就要在他身上翻找。
“唉，即便是神仙，看到夫人的美貌，也要动容啊。”胜金退开几步，把自己的袖子、衣襟都抖了抖，表示真的没有藏东西。在杨夫人失望的时候，却又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只有天神才能赐下礼物啊~”
话音刚落，一朵深红色的木芙蓉又递到杨夫人眼前。
杨夫人再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练练追问：“怎么弄的？怎么弄的？你怎么抓出来的？”
杨夫人模仿着胜金的样子，在空中乱抓，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智慧的夫人啊，这就是鄙人艾山.买买提的秘密了。”
“什么艾三、艾四，你从哪儿听来这怪莫怪样的名字？”杨夫人笑问。
胜金终于恢复了正常语调，叉手行礼，“郎主正接见西域玉石商人艾山.买买提，要从他手里为夫人置办上等的玉石首饰呢。奴先在这里恭贺夫人啦！”
杨夫人想欢喜又似乎不那么高兴，表情又谢别扭，嘟囔道：“谁要首饰啦？”
杨夫人原本十分排斥节度使，可在杨妈妈等一干忠心老仆的劝说下又动摇了。加之这些天，节度使流水一样的礼物送到主院，杨夫人感受重视，觉得自己也能屈尊降贵，垂青一下这北地蛮夷。
节度使定了今晚要到主院来，杨夫人期待又害怕，欣喜又慌张，这才把杨笑雪叫来陪伴，又不愿意和杨笑雪诉说心事。
杨笑雪看着胜金终于把夫人逗乐了，也凑趣问道：“这是哪里的木芙蓉，还两种颜色呢！真是漂亮。”
“小娘有所不知，木芙蓉一日三变色，早上白色，中午分红，下午深红，远远望去，一棵树上三种颜色，就在歌舞坊的院子里，很是好看。”胜金笑眯眯回答。
“我要去看，我要去看，我还没见过一棵树能开三种花儿呢。”杨夫人非常感兴趣。
胜金暧昧眨眨眼，“明天夫人要是起得来，奴就带夫人去看。”
“好啊，连你也敢笑话我。”杨夫人作势要打，胜金连忙躲到杨笑雪身后，两个人围着杨笑雪转圈，犹如秦王绕柱，闹到杨夫人没力气了才作罢。
杨笑雪哭笑不得看着她们主仆嬉闹，心里对胜金充满羡慕，她怎么敢这样和主子玩闹？太大胆了！太让人羡慕了！只有从小被宠爱长大的孩子，才敢这样吧？她能保持多久的天真呢？
第二天早上，杨笑雪再来请安时，听到杨夫人气愤安排：“我才不要和节度使同房，把胜金提成通房吧！”
杨笑雪心中的遗憾比当事人都多，这样天真、活泼的少女啊，该怎样告诉她这个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