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女人

    知道什么啊?胜金满头问号。

    身边人是越来越奇怪了,阿娘问他是不是知道了,如今杨笑雪也问,他到底该知道什么啊?

    杨笑雪并非胡乱猜测,只因胜金今天穿了一身男装。

    头上是黑色布条绑起的马尾,黑色男装交领从稚嫩的胸前滑过,细腰上束了巴掌宽的腰带,下摆利落撒开,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靴子。从头黑到脚,按理说这会很沉闷,可他束发的布条上坠了几颗红艳艳的果实,犹如画龙点睛,宽腰带上叠着系一条暗红色的细腰带,垂下的飘带在下摆上纷飞,窄袖上带着两个黑色的皮护腕,皮革微微的反光与黑色暗沉的布料形成黑的两个层次。这样一身装扮,不仅不老气沉闷,更显得少年人如松柏一般挺拔俊俏。

    可是,再好看也不能掩饰,这是男装啊。

    杨笑雪一瞬间想得有点儿多,难道胜金消息灵通成这样,不必她告知,已经知道夫人想拿他笼络节度使。

    “小娘,你这是怎么啦?有话直说,看得我后背发毛~”胜金打直球。

    “你为何穿一身男装?”

    “男装利落,我给主子跑腿,有时要去前院,穿男装方便。”

    “为何只今天穿?”

    “因为今天才做好!”胜金理直气壮,笑道:“小娘也觉得这身衣裳俊俏?这是我娘做的,她手艺不太好,要是能让针线房的人出手,肯定做得更精致。小娘喜欢这样式,我给你拿样子,直接吩咐针线房的人就是。”

    杨笑雪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连忙摆手:“不必了,我是郎主妾室,怎好以男装示人。”

    “咱们府上可没这些讲究。”胜金浑不在意,大唐女儿男装胡服都是寻常,大唐,不行,不能想,一想就心痛。

    杨笑雪没心情说这些场面话,把胜金拉到一旁,小声道:“夫人有意提拔你做通房丫头。”

    胜金念头一转就想明白了,十几岁的少女,不甘心做老男人的妻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拉另一个人下水。这很正常。

    “多谢小娘知会,我会解决的。”

    杨笑雪长出一口气,她一直死死盯着胜金的表情,生怕她有瞬间的欣喜和向往。幸好,胜金没有,胜金只是遇到困难,然后想办法解决。

    杨笑雪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若有需要,可来寻我。”

    “小娘安心,我会的。”胜金在小厨房烤火,把身子烤暖和了,陈二的菜也做好了,胜金这才背了自己的琵琶,一同往主院而去。

    不出所料,小梅通禀之后,出来遗憾摇头,“夫人不吃。”

    胜金在院中盘腿坐下,横抱琵琶,手持拨片,一曲琵琶便如珍珠落玉盘一般响了起来。

    曲到中途,门被推开,杨夫人披着狐裘,俏脸寒霜,冷冷看着院中人。

    胜金不为所动,继续弹琵琶,神情高深莫测,宛如天山雪莲。

    这幅高岭之花的模样,的确打动夫人。夫人本以为他如之前一般嬉皮笑脸,如今一身男装、一张俊脸、一曲琵琶,夫人人小脸皮薄,对美好的东西,还狠不下心毁掉。

    “你干什么!”夫人终于出声呵斥。

    胜金起身,把琵琶递给身边陈二,行男子拱手礼,恭敬道:“回夫人,此曲名为《郁轮袍》,昔年王维王摩羯精通音律,善弹琵琶,被岐王引见给玉真公主。公主说‘此等才华横溢之士不登榜首,更待何人?’殿试之上,王摩羯果然一举成名天下知。”

    讲完故事,胜金再一拱手:“歌舞坊复原古曲《郁轮袍》,昔日献给公主的曲子,才配献给夫人欣赏。”

    夫人听完,没有生气,也没奖赏,只是默默转回屋子。

    胜金趁机让人把饭菜送进去,亲自布菜,一会儿讲笑话,一会儿说趣闻,哄得夫人用了小半碗饭,这才功成身退。

    杨妈妈连连夸赞,说胜金能干,还神神秘秘许诺“日后定有你的好处”。

    胜金搬了做茶的器具过来,半拉半扶,把夫人按在桌前,自己则在她对面坐下:“饭后饮茶,消遣放松,请夫人教一教我吧。”

    杨夫人懒懒靠在扶手上,不想动,只道:“你先做给我看看。”

    胜金从善如流,小陶钵架在红泥小火炉上,茶饼放进去烤脆,取出放在石臼里捣碎,擀到石碾里碾得更碎,再倒进石磨里磨成粉末,再倒进箩里摇晃,筛出最细的粉末。如此四步,得到的茶粉才足够细腻。

    慢条斯理做完这些,小茶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倒一点在茶盏里,烫一烫,倒掉。取茶粉少量加水调成膏状,然后沿着茶盏注水,用茶筅快速搅打,再加水,再搅打,最后,在茶汤表面浮现一层厚厚的白色的浮沫。

    胜金动作很慢,每一步却都胸有成竹,干净利落。杨夫人原本丧丧得靠在椅背上不说话,看他动作行云流水,不自觉被吸引,慢慢坐直身体,看他做茶。

    等茶汤做好,胜金拿茶筅均匀得沾满浮沫,茶筅总体外形是六边形的,轻轻一抖,浮沫慢慢滑落到茶汤上,留下一朵立体白色的六瓣花。

    胜金把这花一样美的茶汤递给夫人,杨夫人捧着爱惜地说,“怎么忍心喝?”

    “你也是世家大仆出身?”杨夫人好奇他的来历,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舞姬,怎么会这样点茶的手艺。

    “不是的,夫人,是跟着府上老仆学的。我阿娘是胡姬,刚来中原的时候,连汉话都不会说。”

    杨妇人有些失望,此时,世家的脊梁已经被黄巢大军碾碎,可追求名望、郡望、世家依旧是世人下意识的渴求。

    “夫人,我生在歌舞坊,按理说应该只会歌舞,我我如今认字学画,会做菜、会点茶、会插花,连武艺也会一点。郎主待人宽和,我才有机会学这些。”

    杨夫人把茶盏重重磕在桌子上,“杨妈妈让你来劝我的?”

    杨妈妈站在一旁,直喊冤枉:“老奴可不敢,可,这正是胜金的忠心啊!”

    胜金叹息一声,扶住茶盏,不让茶汤泼洒出来,“夫人啊,郎主,一家之主,我们的擎天柱啊。”

    胜金手臂画了个圈,把所有人都圈进去了。

    夫人气得眼泪直流,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在家的时候,父母兄姊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可、可她就是办不到啊!

    “夫人,奴跟了您,就无论如何也不会背主。夫人出身高贵,岂能如无名无姓的姬妾一般,屈膝求郎主怜爱,您只需拿出世家贵女的款儿,让郎主给您正妻应有的体面就是。”胜金问,“夫人可知,郎主最喜欢怎样的女郎?”

    “漂亮的?能歌善舞的?温柔似水的?”

    “都不是。”胜金摇头,节度使喜欢的女人,不看脸蛋、才艺、性格,“他喜欢高贵的!郎主与吴王联姻,求嫁贵女,正是仰慕杨家。夫人看过府里的园林,里头遍植梅兰竹菊,其实郎主根本分不清韭菜和兰花,可文人雅士偏爱,郎主就喜欢。郎主听说隐士都留长指甲,从此双手无名指和食指留起三寸长的指甲,端得风流。”

    一句话,人终将为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节度使凭借勇武建立功勋,功成名就,可他不满自己只是牵马的小兵卒出身,他向往中原汉人的风度,向往中原的繁华与礼仪,他学着穿宽袍大袖,学着修园林私宅,学着留长指甲。

    女人在节度使眼里,与园林、衣裳、指甲有什么区别?他只要贵的,杨夫人出生足够高贵,那她就是好的。别的姬妾再好,也不足以让他娶做夫人。

    杨夫人不理解,“可什么样的女人才高贵?”杨夫人自己就不是本家之女,况且她只是姓杨,吴国也不是天下共主,高贵,只有李唐的公主才能称一声高贵吧。

    “郎主后院中,有许多夫人和姬妾,府上公子有十一位,女娘有八位。郎主三个月前最宠爱的是绿姬,她擅长弹箜篌;听闻现在郎主最宠爱的姬妾叫绫波,长得漂亮极了。可这些人哪里能和夫人相比呢?您只要端坐主位,做好正妻就是了。”杨夫人成婚当日受了惊吓,这才免了姬妾拜见,以后杨夫人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

    杨夫人还是没听懂,但杨妈妈听懂了,节度使不缺儿子、女儿,夫人不必勉强自己生育,节度使也不缺长得漂亮、知情识趣的姬妾,杨夫人要想坐稳正妻之位,最重要的是娘家,是把自己抽离出后宅争宠的战局,只做高高在上的裁判者。

    “可我不知该怎么做?他……他真的不会迁怒我吗?阿爹阿娘临别时嘱咐了,不能给杨家蒙羞。”杨夫人期期艾艾,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夫人,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咱们试试,这个不行换那个,只是试试。”胜金把另一个茶盏推到夫人面前,示意她试一试。

    杨妈妈移步过来,坐在夫人身边,帮她去了一勺茶粉放进去,“夫人,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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