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赵家庄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跪在地上嘭嘭磕头,几息功夫,额头见血。

    “行了,起来说话。”

    胜金如此说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想想刚才周芽杀/人如砍菜切瓜的架势,谁敢把面前笑眯眯的胜金当菩萨。

    “说话!”胜金大喝一声,吓得跪地上的人一哆嗦。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不要吃我们,我们不好吃,瘦,肉柴,不好吃!”这些人七嘴八舌求饶,只有几个人嘴里能突出囫囵音节来,剩下的在喉咙里发出“呃呃、啊啊”的无意义声调,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胜金也习惯了,一路走来,这样的人才是这世道最底层的。胜金一直以为自己这趟穿越单程票憋屈,可他还生在节度使府,古娘子让他吃饱穿暖,顺利长大。而此时真正的底层人就是眼前跪在地上的,四根柴火棍顶一个球,脑袋硕大、四肢枯瘦、不成比例,看着就渗人。更重要的是,吃不饱,人是没办法思考的。所有本能都在追求吃饱、生存,那生活就顾不上了。

    “旅帅,都是穷苦人,听不懂人话。”老金上前来劝。不是骂人,是这些人真听不懂话,长久被人向驱赶牛马一样驱使,无人教导,再被惊吓,哪里反应得过来。

    胜金拍拍老金肩膀,“你来。”

    这个老金在行,只见他上前一步,张开臂膀,伸展伸展,然后叉腰,做出傲慢姿态,指着刚才还能说出求饶话的问:“你!姓甚名谁?干什么来?”

    “贵人,奴,奴是赵家庄的佃户……大王杀了节度使的兔子……走了赵家的路,大人来报仇……奴,奴不知道啊——”

    胜金听了一阵儿,回话的人话都说不利索,说两句停两句,还经常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声调飘忽,说话更没有逻辑。让胜金想到上辈子黄渤在《斗牛》里表演拦马问话那段,很多人评论他演活了长久无人对话的模样。时隔一辈子,胜金现在能证明,影帝的演技的确很好。

    上辈子,好遥远,胜金思绪瓢远,被老金大声喊回神的时候,下意识问道:“刚才听说了节度使?哪家节度使?”

    “嗨,不过是乡下土财主,占了三分地,修了坞堡,就自称节度使。如今占据一州之地称节度使才不至让天下英雄笑话,私底下,占一县、占一里,只要脸皮厚,自称节度使、留后也无人管。”

    “那今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死的领头人姓赵,听闻我等路过,想来收买路钱。不知怎么想的,看着咱们兵强马壮,不知回去搬救兵,反而直接跳出来,真是个蠢货。”

    胜金疑惑,“那结仇又是怎么回事儿?”

    “别听那些人的,姓赵的随便扯幌子。旅帅有所不知,外头人心坏,姓赵的把山川林泽、官道小路都看成自家私产,有人从这儿过就要刮一层皮,咱们还打了野味,埋锅造饭,估计是来抢粮的。”老金对这种事情经得太多了,给胜金讲起如今的形势。

    现在外头大多都这样,随便什么人,扯上一支队伍,占上一个地盘,就能自封天王、将军、节度使,然后拦路设卡,勒索行人。只是这姓赵的实在没有眼力见,他们一路行来没被阻拦,难道是因为其他地头蛇格外善良吗?当然是因为他们惧怕胜金一行兵强马壮啊!

    “去赵家庄看看。”

    看看,就看到了一片炼狱。

    赵家庄是一个小型坞堡,驱使这群人作为先锋,让他们谎称遇上硬茬子骗开大门,弓箭三轮齐射,夺下大门控制权,骑兵带头冲锋,赵家护院拼死抵抗,不过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到一个时辰,赵家人嫡支主脉都跪在庄园堂屋地砖上。

    杨笑雪拿着写满记录的纸张上来,摇头叹息:“你看看吧。抓人为奴、任意打杀、抢掠□□、坑蒙拐骗,典型的地头蛇。”

    胜金看着这些粗略记载,一张薄纸、几行墨字,写不尽穷苦人一生血淋淋的磨难。

    胜金对着领路的人道:“我们只是过路之人,不杀平民,我会将赵家人明正典刑,为你们分田,你去找每家户主来。”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领头之人名唤赵佛奴,千恩万谢磕头谢过,转身就去找人了。

    胜金他们只有三十多人,贸然进了这坞堡,虽然坞堡中人绝大多数瘦如麻杆,胜金也不敢大意。如此乱局,就该快刀斩乱麻。胜金当即令人清点赵家财物、粮食,估出大致数额,赵佛奴把坞堡里户主领到宗祠的时候,这里已经搭上了简易高台。

    户主们看到往日高高在上的郎君像死狗一样被捆着,绫罗衣裳被扒了,金银首饰被撸了,只一身麻衣、一头乱发,跪在台上,任人观看。

    反差太大,户主们想看,又不敢看,低头再抬头,大仇得报挺痛快,生怕被报复,恶人伏诛心高兴,又怕被连累……各种心情,难以描述,只这腿抖个不停。

    老金站在台上,高声宣读了赵家人的罪状,也没整那些虚的,只说“杀人、劫道、□□”三庄大罪,宣判之后,当场行刑。

    大刀落下,鲜血飞溅,头颅滚落。

    胜金看着眼前一幕,犹如默剧一般。他希望的反应,台下人一点儿没给,看着往日欺压自己的人被斩杀,没有冲上来丢石头,也没有“忠仆”护主,仿佛木桩子一样呆愣愣站着。看戏还晓得鼓掌叫好呢,这些人全是瞎子聋子哑巴。

    “赵家往日欺压你们,我们旅帅慈悲心肠,除了赵家这些恶鬼,往后你们各自过好日子去。这些粮食先拿去,在杨娘子那些登记姓名,就能领了。”老金指了指旁边堆起来的麻布口袋,户主们眼睛这才亮起来,粮食,粮食!

    一窝蜂地跑过去,又被守在麻布口袋前的长刀吓退,在老金的指挥下,排队、画押、领粮。

    赵家庄是个小坞堡,来的户主不过二十余人,杨笑雪很快就登记好姓名,发了粮食。

    “原本打算给他们分田,让这些人好好过日子,可见今日这情形,难。”胜金拍拍脑袋,无力感深深地袭击着他,“庄子里的存粮我们取一半,剩下的布匹、粮食都分给他们。”

    “旅帅,您就是太心善……”老金刚说半句,就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胜金的规矩说话不要拍马屁、起高调,“老金我看这些人都被圈傻了,不懂眉眼高低,咱们也不用费心分地,等咱们走了,他们自会瓜分。多好的青砖瓦房啊,不出十天,肯定被扒干净。”

    透过帐篷门帘,老金望着前方的青砖房。为了防备意外,他们虽进了坞堡,却没进屋,只在宽阔处搭帐篷。

    坞堡偏僻处,一家茅草屋里,火塘里火焰熊熊燃烧,大陶锅里煮着一锅粘稠的稀饭,二十多个人围着火塘,坐了三层,每个人都端着碗刨。屋子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快速吞咽的声音,以及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勺子刮到陶锅底,赵佛奴敲敲锅壁,“浑家,再煮一碗米来!”

    “大哥,不了,不了,谁家都不富裕,别让嫂子忙了。”一起吃饭的人立刻劝他,他们吃的还是白天刚领的粮食。

    “兄弟们心疼我,还不快些把锅洗了,煮上热水。”赵佛奴又呼和起来,他妻子赶忙把陶锅端到里屋去,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众人心里都明白,陶锅里肯定还剩个锅底,屋里嫂子、孩子们分食那些。这本就是赵佛奴的粮食,给自己婆娘儿女吃也是应当应分的。大家也都当没发现这回事,就着火塘闪烁的微光,说起话来。

    “今儿这事,大家伙怎么说?”赵佛奴拨弄一下柴火,问众人意见。此时已是春末夏初,夜晚对苦命人来说还是冷,众人尽量坐得离火堆近一些,柴火也是金贵,往日并没有晚上烤火的奢侈享受。

    “这群大王,看着倒慈善。”

    “被砍死的老六和白天台上的郎主,你忘啦!”

    “肯给粮食,还能是坏人?”

    “反正不杀我,也没把我抓成军奴,就这这样吧。”

    “要是他们当新老爷,我看行。”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在钢刀面前,他们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等平静下来,他们也是人,岂能没有自己的想法。

    赵佛奴揉了揉难得吃饱的肚子,冷不丁插嘴:“他们说要分田。”

    火焰似乎都随着“分田”二字窜高一尺,“分田?”“分田!”“大哥,你没听错,真要分田?!”

    “禁声!不要命了!”赵佛奴低斥一声,走到窗边,掀开草帘子,推开木窗,左右观察确定无人,才重新把窗户关上、草帘压紧。“小声点儿,真以为外头那些菩萨拿不动刀啊!”

    “赵大哥,要是能分田,咱们,是不是能当良民?”

    “能吃饱了?我家虎子能活下来,不饿死了。”

    “怎么个分法儿?要是和前头赵郎主一样,分的田只给种不给吃,那管屁用。”

    赵佛奴拿烧了半截的柴火敲敲地面:“都别吵吵,要是外头大王占了赵家庄,只要不随便杀人,日子也还能过。要是大王真要走,真给分田,咱们守得住吗?”

    挤满人的屋子,又一次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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