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恩义

    年前半月,吴国皇宫中天天都有宴会。今日是再寻常不过的夜宴,陛下、齐王均不会出席,地方官员、军中将领、年轻子弟是今日的主角,大家畅饮闲谈,唯高乐而已。

    胜金在吴国并无一官半职,只是作为某地的实权人物,有个客卿的身份。胜金穿着常服,被人灌酒,脸色酡红,刚从花枝绕出来就被人推到墙角。胜金醉眼朦胧,“阿雪,怎么是你?”

    “齐王要杀你!周荣叛了!”

    两句话,犹如两把利剑插入胜金的心窝,胜金不敢置信得张大嘴,还好,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没有惊呼尖叫,他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不是梦,没喝醉。

    “老三,老三……”胜金喃呢,齐王要杀他可以理解,贵人高高在上,秉持着不为我所用就不许活在世上,但是老三不一样,老三不一样啊,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利益上无好处,情理上说不通,逻辑上不成立啊!

    “你的护卫呢?”此时,杨笑雪没有时间给他慢慢思考,追问道:“护卫呢!”

    “进宫赴宴,都留在宫外了。”胜金狠狠摇头,把酒意摇出去,“老三怎么会叛,我不信……”

    “他不会叛,我不会骗你,如今,你只能挑一个信了。”杨笑雪任由他靠在墙上,“从现在开始,你谁都不要信,保命要紧。”

    说完,杨笑雪转身就走,胜金拉住她的衣袖,“和我一起走。”

    “你快逃命去吧。”

    “和我一起走。”

    “我不通武艺,带上我是累赘。”

    “和我一起走……”

    “走!走!走!我不想走吗?箭在弦上,还管什么儿女私情,自己走!”杨笑雪低吼一声,抽出自己的袖子往外跑,跑出视线死角,她擦干眼泪,揉着发红的眼眶缓解情绪,重新端上面具般的笑脸,回到女眷的社交圈子。

    她作为杨氏总能留得一条性命,如果胜金能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留给人做决定的时间太短,决定命运的时刻就在瞬间。

    周荣一身戎装,是吴国宫廷禁卫军的制式,他在举行夜宴的几个大殿间找寻,始终没有发现胜金的影子。

    徐使节脸色难看的走过来:“还是没找到人吗?”

    “安排在宴席上动手的人呢?”周荣反问。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安排人在宴会上灌酒,然后把醉酒的胜金打晕,推到池子里,做成一桩意外落水。这样,周荣可以顺理成章接收孝感、云梦那边的势力,不会引起反弹。

    “方才还在,一眨眼就不见了。”徐使节环顾四周,“既然不能悄无声息下手,那就只能动刀了。”

    “不行!”周荣下意识反驳,紧接着补充道:“若是亮兵刃,怎么接收孝感?”

    徐使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里有兵、有刀,还问如何接收?你不会是怕了吧?周将军,容我提醒你,开弓没有回头箭!”

    周荣侧过脸,右手紧紧握住刀柄,握得指节发白,冷声道:“他肯定得到消息了,我会亲手斩下他的头颅,向齐王殿下表明我的忠心!”

    徐使节立刻换上微笑表情,拱手道:“那我就坐等周将军好消息了。”

    徐使节授权周荣担任禁卫,让他带着徐家的部属在宫中寻人,这样显眼的动作,如何瞒得过赴宴众人。刚开始还有人来安抚,说是丢了重宝正在搜寻,时间越拖越长,公卿贵胄的不满越来越多,周荣却始终没有找到胜金。

    搜寻过三遍,仍不见踪影,周荣不准备再虚与委蛇。

    宫门口,各家护卫、扈从歇息的小院里,全副戎装的禁军跑步进入,团团围住胜金带来随扈歇息的房间。周荣在吴国禁卫军的扈从下推门而入,视线在屋中扫过,冷声斥问:“李胜金何在?”

    “县尉,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穿着吴国禁军的衣裳?”

    “县尉?县尉,你说话啊,难道……难道……”

    护卫们的低语和猜疑此起彼伏,最熟悉的人突然露出兽类狰狞的嘴脸。

    “李胜金有没有来过?”周荣不回答,只是又问了一遍。

    小猴子脾气最急,赶忙问道:“县尉,到底怎么了?明公入宫后一直没有出来,你是来抓他的吗?”

    赵念恩和赵六一人拉住他一边胳膊,赵念恩更是捂着他的嘴把他往后拖。

    “李胜金冲撞陛下,已被陛下下旨捉拿。尔等若得知逆犯行踪,首告者受上赏,封校尉。”周荣一字一顿,视线随着话音压迫着屋内众人。

    屋中人都是从孝感带出来的,也是周荣带出来的,这些都是他的属下。过往威望压迫着众人,情势逼迫着众人,屋中空气沉沉压在众人胸口,让人难以呼吸。

    “你背叛了明公!”小猴子厉声嘶吼,“你背叛了明公!”

    两个同族都拉不住他,他冲上去就要和周荣理论,他只是想要个说法,他手边就有刀,但他没拿,他只是冲上去,向以前一样,想要和县尉要给说法。

    “呛——”

    周荣长刀出鞘、挥下,鲜血飞溅,溅在他脸上,也溅在奔过来扶着小猴子的人身上。

    不一样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一起,投靠齐王殿下,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么,和这只猴子一起,命丧黄泉!”

    吴国的冬天,可真冷啊!县尉的话,比冬天的冷风还要冷硬!

    小猴子,他们朝夕相处,大家教他洗头,教他练武,教他说官话;县尉,他们追随他剿匪,跟随他安民,簇拥他一路南下。肝胆相照、同袍情谊都是假的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其他的话不必多说,众人心中都明白,是周荣背叛了胜金!现在,周荣要他们站队!背叛!背叛!背叛在这乱世并不罕见,可发生在周荣身上,就这么让人难以置信。

    赵六抱着小猴子的身体,感受着身体慢慢变凉,眼中充血,恶狠狠问道:“你是明公一手教养长大,他把你从一介马奴,教得文武双全,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明公给我们这些穷苦人活路,你却要踏着他的尸骨,向压迫我们的人摇尾乞怜!”

    赵六放下小猴子的身体,拔出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

    戗戗戗!嘭嘭嘭!

    几招之后,周荣一脚踹到赵六,压在他身上,长刀横在他颈间:“你的武艺是我教的,还敢和我动手?”

    鲜血从赵六口中涌出:“你的武艺……明公教……”

    唰——话未说完,周荣右手一扬,长刀割破赵六的喉咙,鲜血再一次染红了地面。

    众人被周荣连杀两人的煞气所震撼,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面前的惨状,不敢再出声。

    周荣起身,长刀在袖子上抹去血迹,可血迹就是抹不干净,他又擦了擦溅到自己脸上的血,依旧没有擦干净。

    “事到如今,你们还挣扎什么?胜金,是一定要死的,即便你们负隅顽抗,又有什么好下场。退一万步说,胜金不死,经此一遭,他还会信你们、用你们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两年前也只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给人卖命也换不了三贯钱,如今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在队伍中响起,是啊,他们是最无用、最低贱的人,灾年来的时候,一袋粮食就能换一条命,怎么现在还矫情起来了。

    “我们回去无用?那都头呢?他还在孝感,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就全然不为他考虑吗?”喑哑的的质问渐渐清晰,抱着小猴子尸体的赵念恩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盯着周荣,仿佛要看清这是一个什么恶鬼。

    周荣一愣,随即冷声道:“待我接管孝感,自然有他的荣华富贵。”

    赵念恩摇头:“你接管不了。明公肯定逃脱了,不然你不会来逼问我们。”

    “你知道什么?说!”听着语气,难道赵念恩是知情人?

    赵念恩语气平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平静:“我不知道,你骤然发难,明公肯定也不知道。可既然你到现在都没找到他,明公一定平安。明公回去了,都头怎么办?他是你亲弟弟啊?都头憨直,怎么会想到兄长背叛,置他于死地。”

    “闭嘴!”周荣暴喝,长刀在空中划出破空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懂什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李胜金的藏身之地,我饶你不死。”

    赵念恩还是那样平缓的语调:“我不知道,即便知道,我也不会说。”

    “呵!又来个不怕死的。”周荣握紧长刀,慢慢逼近,空气粘稠得仿佛挣脱不开。

    赵念恩直起身子,紧紧抱住小猴子的身体,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愤怒嘶吼:“来啊!杀了我!把我的尸体拖出去,让天下人看看,世上还有忠诚恩义!”

    忠诚恩义!

    四个字在屋中回荡,在众人耳边回荡,沉甸甸的压在人心上,忠诚!恩义!

    在场众人,谁不知周荣的出生来历,吐谷浑的奴隶,是李胜金接济照料才平安长大,是李胜金教他读书习武,是李胜金带着他建功立业,可谓如兄如父,他是如何报答的?他为了荣华富贵,甚至连亲兄弟的性命都不顾了!

    是,这乱世背叛比比皆是,可发生在身边人身上,总是让人无法接受。

    忠诚恩义四字震得周荣眼花耳鸣,举起的长刀迟迟落不下来,杀了他!杀了他!周荣在心中呐喊,可手里的刀似有千斤重,就是落不下来。

    赵念恩,一个低贱的吃不饱饭的农人,他凭什么审判自己,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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