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罪从无

    又是一片沉默。

    老四,周芽,他与旁人不同。他笨,一向只听哥哥的话,这个“哥哥”是亲哥,也是胜金这个大哥。憨直、忠勇、可靠,这是周芽。可是,可是周荣叛了,身为一母同胞的弟弟,周芽还能用吗?

    陈赢不知道,周芽沉默寡言,说话两个字两个字地蹦,他的心思,连陈赢这样的灵巧人都不能猜测。陈赢希望他依旧可靠,但他不能确定。相扶长大、共经患难,陈赢不愿意因自己的私心揣测,伤害这个弟弟。

    在一片沉默中,陈赢摇头:“我不知道。”

    胜金定定看着他,而后眼光放远,长叹一声:“疑罪从无。”

    陈赢一下子高兴起来,兄弟阋墙的惨剧,能少一些便少一些。

    胜金把这次去吴国的事情详细与陈赢说了,“阿赢,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反击。趁消息还没传到,我要奇袭江夏。”

    江夏,后世很多人不熟悉,但一说武昌,大家就都知道了。

    陈赢眸子中的火,一下子燃了起来,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陈赢转身从柜子里取了地图铺在桌上,上面有许多墨痕,为了这一天,陈赢已经在心里推演过无数次了。

    “江夏乃鄂州治所,军事重镇,地位不言自明。城内设有节度使府,现任武昌节度使乃齐王徐知诰一手提拔,对他忠心耿耿。四面城墙坚不可摧,传闻当年修城墙的时候,用糯米粉加三合土夯筑而成,投石机也砸不烂。外有护城河,内有高墙,还有吴国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援,这仗不好打。”这些话在陈赢心中盘算了无数遍,如今说起来流如走珠,他指着其中一个地方道:“我思索良久,觉得突破口有二。”

    陈赢竖起一个手指:“第一,江夏东城门守卫最为薄弱。东面是汉阳,如今为高家所辖。高氏并无争霸天下之心,无论哪一路反王登基,高氏都送上贺礼,表示臣服。汉阳如今是沔州治所,是长江上最重要的码头之一。吴国这两年都在推动汉阳划归吴国,汉阳离江夏这样近,如果拿下这两座雄城,两城互为犄角,便能阻中原大军南下。”

    “高氏软弱,得了徐氏大量钱财,割让汉阳之心早已蠢蠢欲动,依我的猜测,待徐知诰篡位登基,汉阳便是最好的贺礼。如果,我们能利用高氏的绥靖之心,武昌轻敌之意,东城门是最容易击溃的点。”

    “第二,武昌节度使为人凶残跋扈,脾气暴躁又贪财好色。他每次征战,比要用敌人的头颅垒起京观,对待治下百姓横征暴敛,对军武士卒也苛刻。舒氏乃江夏名门,武昌节度使见舒氏女貌美,强行抢入府中。因自己出身不好,加倍折辱舒氏这士族之女。有一次宴会,他让舒氏女做美人痰盂,唉,就是让美人张开嘴,吞下他吐出的痰。舒氏女不愿就范,他令人押着把痰吐入她口中,舒氏女当场呕血,撞柱而亡。”

    “江夏百姓如无必要都不出门,因出门过桥、走路、买卖货物都要收税,稍微长得平头正脸的都危险,无论男女都有可能被抓入府中做奴仆。武昌节度使治军严苛,军中多次发生哗变,都被他镇压下来。如今江夏城中,无论世家大族还是普通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

    这些消息,胜金也知道一些,他的地盘离武昌节度使这样近,他也是打听过的。“徐氏为了占据鄂州,太放任他了。”

    这些年武昌节度使之所以没在睡梦中被割了脑袋,是徐氏在背后支持,源源不断送来新的兵源、钱财、武器。

    陈赢补充,“最重要的事他能打!武昌节度使是从小兵一路杀上节度使大位的,军武出身,能征擅战,是一员猛将。”

    “好啦,你说这么多,肯定有办法对付他的,对吧?”

    “他贪财,我们能以送礼的名义谴一批人先行入城做内应;他暴躁,我们能派人游说军中士卒,谣言他要无差别杀人,制造哗变;他好色,我能联系与他有仇,且愿意报仇的姬妾一试。到时,一队从涢水顺河而下从北门进攻,吸引火力;另一队从东门杀入,夺门进城。孝感与江夏之间隔着一个黄陂,黄陂虽名义上不在我们麾下,但官员放任,百姓大量涌入,人心在我。”

    胜金轻笑一声:“我让姚信带着辎重,打齐王的旗号过来,本想以他们的船为掩护。没想到,你已经准备得这么充分。”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陈赢轻笑,“都是我应该做的。”

    等这一天,陈赢等得太久太久了,他和周荣一样渴望建功立业,唯一的区别是他更有耐心,更看重与胜金的情分。在安州节度使府的时候,陈赢以为胜金要以节度使府为跳板反了,他却远走,陈赢无悔跟随;孝感日益兴旺,周边州县百姓纷纷来头,陈赢以为胜金要趁机自立,他却始终没有动作,陈赢无怨辛劳,没有催促,如今胜金终于下定决心!

    陈赢知道,他等待这么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们蛰伏十多年,终于要一鸣惊人了。

    大战当前,陈赢稳住兴奋颤抖的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再多计谋归根到底,战场上见真章。北门是佯攻,却要让他们以为是中军所在,攻势必须悍勇无畏,才能吸引火力。江夏是雄城,必须有悍将坐镇。”

    最合适的人选就在陈赢嘴边,他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周芽,他为大将。”

    “若他心怀二意……”

    “书楼押后,做督军。”

    陈赢点头,“如此,无忧矣。”

    “兵贵神速,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拉起大军?”胜金笑问。

    擅长内政,被胜金比喻为“我之萧何”的陈赢拱手,自信回答:“回主公,三天,足矣。”

    正月初八,顺星节,有钱没钱,总要点花灯祭神,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早早准备起来。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晴好,相传今天是谷子的生日,这样的好天气,预示这今年风调雨顺、稻谷丰收。

    时过正午,城里突然乱了起来,军卒骑马在城中飞驰,四面城门重重关上,百姓们还不明所以,便听到轰隆隆地巨响。

    “怎么了?怎么了?老天降罚了?”有人满脸莫名。

    身旁人一把拉住他往家跑:“傻了,这是攻城的投石车!”

    “又是哪路天王打过来?年都还没过呢!”

    “闭嘴吧,赶紧躲,打仗要抽丁啊!”

    百姓们纷纷往家里躲,达官贵人则遣人打探消息,到底是谁?吴国如日中天,身侧的高氏胸无大志,谁能这么悄无声息攻来。

    虽说如今没了下战书的古礼,可不声不响,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武昌节度使全身披挂,击鼓升帐,等了一会儿,传令兵才气喘吁吁跑来回禀:“打的是李字旗。”

    “姓李的?谁?你们谁知道?”武昌节度使问左右。

    左右皆摇头,这时候姓李的太多了,就像汉末姓刘一样,大路货色。再加上异族改姓、上官赐姓总是头一个选“李”,如今天下遍地都是姓李的。

    “哪个无名之辈,胆敢在爷爷头上捋虎须,待爷爷会会他去!”武昌节度使点兵点将,带人登上城墙。城外,敌军已冲过护城河,来到城下,投石机抛射的火油、火箭把城墙烧得黢黑。

    “废物!这么快就让人冲到城墙下!”武昌节度使愤怒不已,拔刀杀了守城的先锋官,吓得周围一片人瞬间安静。“都给爷爷豁出命去,不然,这就是下场!”

    “对面是什么人,打探出来没有?”

    寂静中,一个校尉出来回话:“还有打着周字旗的,尚未探出是哪位大将带兵。”

    “周?哪个鳖孙姓周?”武昌节度使狠狠拍了拍墙面,“再探!再报!”他老人家就没打过这样憋屈的仗,连对面是谁都不知道,就被人打道家门口了。

    “节帅,江夏城高粮足,士卒悍勇,区区无名之辈,于节帅而言,动动小拇指就碾碎了。您瞧,这些人,只敢远远抛石头,都不敢上前呢。”有裨将在一旁拍马屁,他话音刚落,投石机的声音就停了。“您瞧,他们连投石机都不敢……”

    停了一瞬,掉落下来瓦罐摔碎的声音更加密集,射过来的火箭更加凶猛,城墙上、城墙下顿时火海一片,趁此机会,敌军冲了过来,喊杀声几乎响在耳边。

    “节帅,快下城楼。”

    北门打得如火如荼,东门却一片平静。打着高字旗号的马队规矩得停在远处,只差高举双手示意清白。等到巨响传来,城楼上的士兵被频繁调走,这队人马还是安安静静等着,仿佛无辜闯入战场的池鱼。

    “明公,什么时候下令?”有心急的忍不住询问。

    陈赢瞪他一眼,“军机就在瞬间,不许问。”

    陈赢制止了旁人,心里却也打鼓,如果,如果啊,一个设想,万一胜金趁此机会,让周芽战死,那……

    陈赢胡思乱想的时候,东城门却响起沉重的吱呀声。

    “来了!”

    胜金挥手,长号吹响,投石机打前阵、云梯被搬上来,先锋队开始攻城。城墙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刚刚打开一条缝的城门又关上,只是,中间夹着一个人的尸体,便关不上了。

    城墙上仅剩的守军开始射箭,守军顶着城外箭雨,付出十多条性命才把那具尸体搬开。然后他们绝望地发现:“头儿!门栓、抵木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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