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虚会议

    上辈子看影视剧,君主总是讳莫如深,臣下想方设法猜测君主的心思,因此衍生许多误会和戏剧冲突。等胜金当上一方之主,情况完全相反,恨不得拴着耳朵把自己的理念灌进下属的脑子里,不要求他们举一反三,只希望他们照抄照搬。

    要求这样低,也无法满足,因为总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冒出各种奇怪的问题。反反复复说,还是有人选择性地听。

    现在,胜金的生活每天都是由会议组成的,妈/的,上辈子最讨厌开会,这辈子天天开会!

    以顾常芳为代表的心存疑虑者被说服,解决了“为什么”的问题,下一步就要解决“怎么办”的问题。

    陈赢叹息,“新织机我也去看了,的确好用,一机抵一百织女,现在南平织坊众多,好些织女就是一家最大的收入来源,若是贸然引入新织机,恐生民乱。”

    胜金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先把消息放出去,咱们卖机器,以这些年的信用,天下豪商定然云集响应。等豪商买了机器回当地,产出的布挤压的是本地布匹的市场,无法和我们官营织坊竞争。咱们的小作坊慢慢升级换代,事缓则圆。先拟一个预案出来,若是遇上资不抵债的,衙门斟酌调整政策。”

    陈赢轻笑,“怪不得咱们关税、商税这么低,来往的商人还是络绎不绝。天下就没有衙门补贴商户的先例,现在那些商人只差给大哥供牌位了。”

    “还是那句老话,培养市场,培养市场,若是不能让人人都有钱买衣服,我织那么多布出来卖给谁去。”胜金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开始议论下一个讨论事项。

    等把今日需要商定的事情讨论完,众人鱼贯而出,韩先生留在最后。

    “劳烦韩叔等一等,我立马看。”胜金翻开手里的书,开始审阅。这些理念都是他说的,好多还是他写的,但是胜金的时间太紧张了,他没有办法把这些理念与当世观念融合,没有逐字逐句润色的能力,纲领性文件放出去,是要接受天下人审阅批判的。韩先生做的话一言蔽之:本土化。

    胜金边看边拿纸笔在旁边批注,“韩叔,我之前说过,天人感应、五德始终之说不能作为我道统的根基,朝廷、政务,这些人间的事情,就交给人来干,别劳烦神仙了。”

    书是韩先生一字一句反复推敲,不必看着文稿,韩叔就知道他说的哪一段,哪一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论调,韩先生非常镇定:“若非如此,主公的权柄来自何方,正统由谁赋予呢?”

    胜金在纸上写了五个大字递过去:王者仁政说。

    “我之所以能做主公,是因为我施行仁政。我栽培下属,严管厚爱,不随意处罚,令他们有施展才华的地方。我安抚百姓,给他们和平稳定的环境,组建军队和衙门,保护他们安居乐业。我对周遭势力有礼有节,不随意攻伐,其他地方的百姓到了我的治下,也是同等待遇。我做主公,是我施行仁政的善果,是我臣民的意愿。”

    “若是如此,将来有一日,臣民的意愿变了呢?”

    胜金哈哈大笑:“韩叔,自信点,放眼天下,哪儿有比我更好的人呢?”

    “主公的子嗣呢?”

    “子孙肖我,不必忧心;子孙不肖,忧心何用?”胜金摆摆手,“有我确立的道统,有我这样的榜样在前,我精心教养的孩子,若是还被旧一套绑架,那是他的命。”

    “除此之外,还要把律令的重要性写进去。”胜金写下自己的修改意见:“当前乱世,本无刑章,视人命如草芥,动以族诛为事。过罚相当、权责相等,这才是公平的根基。”

    “主公知道自己交付的事怎样的利器吗?”韩先生认真问道。

    “知道。”胜金回答地很平静。他知道,“王者仁政说”赋予了百姓选择君主的权利,给了有心人刺向皇权的第一把尖刀。律令的公平性是涵盖帝王在内的,它是约束帝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刺向皇权的第二把尖刀。

    这两把尖刀,会衍生出宪政,衍生出君主立宪制,衍生出民主共和制。当年绕口的政体、国体的冷知识,如今正成为他立身处世的基石。

    “写上去!我们死了,它也要写上去,流传下去!”

    韩先生素来平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恭身一礼:“敢不从命。”

    这些话,之前胜金也和他说过,但是韩先生不确定胜金是在走“辞让”的流程,还是真心想要掀起一场政治体制的变革。用君权神授来确立君主的合法性非常好用,天子,上天之子,天然具有统治百官、放牧百姓的权利,若是把道统建立在“王者仁政”之上,岂不是给了旁人现成的借口,直接攻击你的“不仁”,造反就具有天然的合法性。

    放到王朝末年,百姓起义、军阀割据拥有天然合法性,直接砍了王朝续命的正统大义名分。胜金将会成为新王朝的开创者,他这么做,是断绝子孙后路的行为啊!由不得韩先生不谨慎,一而再、再而三的确定。

    定下这个大基调,胜金一字一句审阅,两人午饭都在书房吃,纲领只有三页纸,对它的修改却写了十多页。

    “天色已晚,主公还有政务,我就不耽搁了。大纲已经定下,我再回去润色,十日之内,定交给主公一份一字不易的文稿。”韩先生拱手郑重承诺。

    “先生的本领,我从来不怀疑。”胜金连忙起身扶住他。

    “还有一事,请主公成全。”

    “先生请讲。”

    “此事重大,非全神贯注不能为,我向主公请辞学堂祭酒一职。”韩先生急流勇退,既然占了解释道统的权利,就不能再沾染教育权,这是自我保护,也是不为难主公。

    胜金看了一眼被涂改得圈圈点点的文稿,知道韩叔试图避嫌的意思。把道统的解释权下放给一个人,这是比性命想托还要紧的信任。按理说,这个权利只能紧紧掌握在胜金手中,可是胜金没有把先进思想本土化的能力,本身事务又多如牛毛,偏偏他不能把政务全推给旁人。解释道统这种事情,一天不干看不出来区别,实务却是一天不干就要出问题。想要建立胜金设想中的世界,就不能放弃精细统治。想要精细统治,就不能放手政务。

    人的精力就这么多,没办法两头兼顾。所以胜金选择先“行”,一边“行”、一边“知”。对于道统,他把握大方向,具体撰稿由韩先生来。

    别的男人穿越,打天下、收后宫,胜金穿越,开会、写书。天天007,还有没有抽水马桶,妈/的,老子不穿了!

    胜金暴躁地在心里骂娘,深吸一口气,继续干活。

    “我不为难先生。先生做名誉祭酒,不管理具体事务,新祭酒一职先生觉得谁可兼任?”

    “边梁可担此重任。”韩叔心中早有人选:“边梁家学渊源、饱读诗书,横跨儒释道,念头最为通达。他的祖父边罔曾主持制定《崇玄历》,于天文一道素有长才。中原沦丧之后,他辗转入蜀,在道门魁首杜仙师门下受教,于青城山入道,又在蜀国担任过户部官员,曾用佛法教化羌人。主公要推行新的道统,最大的敌人是旧道统,拥护旧道统最多的是儒家。”

    好家伙,提前一千年,要把孔家拉下神坛啊!敢想敢干,还得是古人。

    自觉保守的胜金笑问:“圣学无所不包,先生怎么总想着自立门户,儒学改良一二不就好了吗?”

    韩先生才不上当呢!“主公若不为立新学,开创新的道统,为何谨守七州之地?是钱财粮草囤积的不够多吗?是良臣名将不够好吗?是攻伐器械不够利吗?”

    这个韩先生,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哈哈哈哈,何人来辅佐边梁,韩先生心中可有人选?”

    “书楼可以。”

    “先生知我心,我也觉得书楼可以。他也长大了,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日后有什么活计,先生不要心疼他,多多给他安排。”胜金打哈哈,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这个人事任命的讲究,双方心知肚明。现在胜金的队伍里,人才大致分为三个派系,一是安州派,以陈赢为首的结义兄妹,有能力、有情分,势力最大。二是孝感派,这一派以姚信、顾常芳、赵念恩为首,是第二批次加入胜金队伍的人,也有从龙之功。三是来投派,是通过考试、自荐来南平任职的人,这派来得最晚,人员最为复杂,但潜力最大。

    边梁就是来投派代表人物,当年胜金刚刚找到一块落脚地,就派人去青城山找道门魁首杜仙师,以为有一线希望能回家。可惜,等胜金从江都城逃回才知道,他派人去的时候,杜仙师已经死了一年有余。距离太远,战乱阻断消息,他迟了太久。

    胜金没有找到回家的机会,不遗憾,当时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回去。但边梁是意外之喜,如韩先生所说,边梁才敢卓越,杜仙师去世,他们这些精研天文、道法一派,也失了靠山。蜀国权利更迭,边梁正找出路呢,胜金递来了橄榄枝。

    教育权是未来二十年的希望,重要性不言而喻,边梁能力、出身刚好能平衡队伍里的派系之争。

    唉,等当了主公才发现,底下人天然会分派系。胜金后知后觉明白,上辈子党/内重点打击圈子文化是为了什么。

    今天叹气有点儿多,胜金看看天色,拉着韩先生的手道:“韩叔,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同我一起用晚膳可好?”

    韩叔迟疑了一下,他做了道统的解释者,若是胜金日后夺得天下,他就是士林魁首,这样天大的信任面前,不该有欺瞒。

    “主公,臣乃昔年唐宫宦者……”

    胜金加重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不令他自揭疮疤,“咱们南平用人,只看才干品行,不论出身贵贱。这是我和先生一起定下的策略,先生难道要反悔吗?”

    韩先生眼中水光一闪,低头一礼,不复再言。

    胜金笑道:“来,来,今晚有好菜,韩叔陪我……”

    胜金圆场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匆促脚步声,侍从在门口大声喊道:“大王,王妃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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