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下百姓

    清晨,在书坊抄书一夜的高保寅斜跨书包,慢慢往家里走。正街道路两旁种了许多木芙蓉,正值花期,红、粉、白三色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高保寅却没有欣赏的雅兴,只脚步匆匆赶路,拐过几条街,闻到槐花香的时候,就快到家了。高保寅如今和母亲、弟弟、妹妹住在大槐树街一座一进小院里,身为前荆南之主高氏的子嗣,住这样的小院落,太委屈了。高氏当政的时候,每一个高家子嗣都能拥有一座两进小院,而不是现在这样四个主子挤在陋室。

    当初选住所的时候,高母之所以选中这里,还多亏了这棵大槐树。因李胜金的母亲喜欢木芙蓉,荆南许多地方都栽种了,败落之家不愿见这一日三变的晦气花,特意选了槐花飘香的槐树街。

    刚走到街口,就看到妹妹在早点铺子上买早饭,高保寅连忙叫住妹妹,看了看她手中盘子里的吃食,从怀中掏出铜板,补了四个大肉包子。

    “哥,早上吃这么油腻作甚,馒头已经很好了。”高小妹嗔怪,如今家里不比往日,正该节约。

    “这点儿钱哥还是有的,不说了,回吧。”

    高保寅和妹妹一起回家,弟弟正在院子里打拳,见哥哥回来十分高兴,收了拳脚,迎过来问:“哥,你可回来了,考试的事情打听怎么样了,你能考了吗?”

    “一切顺利。”高保寅应了一句,先去给母亲请安。他们家虽然落魄了,但还保留旧日晨昏定省规矩。一家母子四口坐在简陋的八方桌上,吃了豆浆、馒头、包子的早餐。

    餐桌上,高母推脱自己不饿,说什么也不肯吃肉包子,挨个让给大儿子、小儿子、小女儿,三个孩子都不肯受,她才无可奈何吃了,叹道:“早上吃得这样饱,中午我就不吃了。本也没有吃三顿的习惯,如今我腰都粗了不少,这要是还在府里……罢,罢,说这些干什么。”

    高母只是妾室,几年前李胜金攻打江夏城,高氏自以为能趁机分一杯羹,却被反噬,一月之内李胜金攻克荆南全境。幸而,李胜金并不曾大肆屠戮株连,高家除了当权的几个被杀之外,剩下的老弱妇孺大多被恩赦。

    “母亲放心,儿定然争气,日后让母亲诰命加身,不再为吃食愁苦。”高保寅起身行礼,郑重承诺。

    “好啦,坐吧,咱家不是以前了,不要这么拘礼。”高母拉儿子坐下,担忧的问:“今年夏试,你有把握吗?你毕竟姓高,若是衙门不录用你,岂不是白忙一场。”

    “母亲,南平用人只察才干品行,不问出身。我报名的时候都不曾被阻止,考试又是糊名的,怎么会故意不录用我。”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敢信,只靠你自己斟酌。可惜,如今咱们家败了,你几个哥哥也不认你,你舅舅们更是无用,让你小小年纪就要扛起这个家。”高母想起这些悲从中来,只很自己拖累了儿子。

    高母本是平民出生,只因生得貌美,被父兄献给高家作了妾室。高家事败之后,几个年幼没被问罪的高氏子各有各的舅家投靠,只高母的娘家兄弟是浪荡子,之前还来打秋风,收刮他们从高家带出的微末钱财。后来衙门清查人口,才把高母的几个兄弟扫去做苦役了。

    如此一来,高母和两儿一女是父族、娘家两不靠,孤零零守着小院,只靠高保寅一人在书坊抄书为生。

    “母亲,苦日子都过去了,弟弟和妹妹都大了,日常帮我抄书,日子会慢慢好好起来的。”高保寅拉着母亲的手劝慰,“咱家现在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我和弟弟妹妹都识字,做的也是轻巧活计。若非如此,我们只能去码头抗大包讨生活了。”

    高母被他逗笑,嗔怪道;“你惯会说好话哄我的,知道你辛苦,昨儿一夜未睡,好生歇着去。”

    “是。”高保寅拱手应下,弟弟妹妹却是两个跟屁虫,随他进了次间。

    高家的小院子屋舍狭小,原本两兄弟住一间,后来高保寅要考试,才把另一间放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作书房。

    书房里,高保寅从书包中取出一叠纸张递给弟弟、妹妹,“这是新一期的考题,卖出去七百份。”

    “这么多!咱们搭上夏试的顺风车了,不知多少外地来的要买这样的考试题集练手,要是在考前多出几期,这两年的生活费都够了。”高小弟惊叹。

    “十三哥也要应试,怎能浪费时间。”高小妹提醒。

    高保寅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排行却是从高家走,为高十三郎。

    “那怎么办,放着钱从眼前溜走,我这心里猫爪似的。”

    高保寅心里好笑,以前祖父、父亲也是这样,但凡有船只、商队路过荆南,都要刮一层油水下来,甚至连他国使臣的队伍也要大索金银。当年觉得无关紧要,那些人从高氏的地盘过,理应如此,如今自己做了平民百姓,才知道这样的上位者令多少人痛恨。

    “反正顶着夏北居士的名号,谁来能分辨出来。”

    夏北居士是高保寅的马甲,高-夏,荆南-夏北,这个马甲是如今荆南教辅书市场上的知名人物,因压中过之前的考题,受到诸多考生追捧,每年夏试、冬试的时候,夏北居士的题集、考试经验、读书笔记总能火上一把。

    “你成吗?”高小弟有些怀疑。

    “以往我就和十三哥一起编撰过题集,也无人看出来,如何就不行了。钱要赚,却不能耽搁十三哥。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十三哥万万不能分心。若是能考上,咱家也能摆脱罪臣身份,光耀门楣。”

    “好,小妹有志气,那就你来编撰,我只最后审阅。”高保寅摆手制止弟弟、妹妹的劝说,“我本也要考试,多看一些题集正好。十五、小妹,乱世争斗,强者为王,高家也不是清白无辜,咱们早该放下过往,一心向前。如今你我担负着振兴高氏的职责,正当用命,岂能惜身。我于读书一道上有长才,以往父亲还在时,我就想着读书做官,接母亲出府别居。现在,更要靠读书晋身。”

    “十五,你身子骨结实,也喜欢武艺,那就入军中搏杀,挣个前程。如今军中虽也要求武将读书,可武人学问好的终究不多,你从小有名师教导,肯定比大多数武人强,这正是你出头的地方。小妹聪慧,若是以往只能困于后宅,博得贤名辅佐夫君,如今却恰逢其会。我观李氏为人,并不忌讳女子干政。铁尚书、古寺卿都是女子,虽沾结义兄妹的情分,但自身也有才干。”

    铁尚书是工部尚书铁锤,如今铁锤的小名鲜为人知,地位相当的人也只知她大名铁鈞。古寺卿是光禄寺卿古玉珠,玉珠继承了古娘子的姓氏。

    “衙门中还有许多女官吏,先前我以为事且从权,并不敢叫小妹冒险,如今这几年逐渐安稳,朝中也有人提出要让女子归家,但都被否了,李氏胸怀由此可见。我研读近日韩祭酒刚出的新书,书中提到‘过罚相当’,父兄已经为高氏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们冒头,应当不会被打压。”

    “十三哥这次考试,必定金榜题名!”高小弟、高小妹双眼咻得一下亮了,他们从不担心哥哥的水平,只担心不能得到公平的机会。

    高保寅含笑点头,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重新光耀高氏门楣!

    “卯正已到,龙门大开,学子有序排队入场,不得争竞!”一声铜锣敲响,惊得登在考场外的众学子精神一震。高保寅挥别送考的母亲、弟妹,目光坚定迈入考场。

    夏日天亮得早,卯正时分,天已经麻麻亮。鲁七穿着八品服色的官袍,亲自敲响铜锣。谁能想到,几年前他还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如今却鲤鱼跃龙门,有了官身。

    看着学子们鱼贯而入,鲁七情不自禁当起当年。当年他听说孝感活计多、给钱爽快,狠心拉了十多个同乡趁着农闲去做工。本只想赚个辛苦钱,没想到入了孝感,看到官吏和气、兵士勇武,还围观了当时衙门给种田的老把式送牌匾。那老把式笑成菊花的脸庞鲁七记到现在,梦中还时常听见老把式操着一口乡音,说着他听不太清的感激话。

    鲁七在孝感做了几个月的工,拿了工钱也没和乡邻一般回家种地,爹娘说他出门一趟心就野了。看到孝感欣欣向荣的景象,如何能不野。

    鲁七吃苦耐劳、急公好义,擅长与人打交道,在砖窑干了一年,被提了小管事。砖窑是官营的作坊,消息灵通,鲁七听说县里要选小吏,不限户籍,只要通过考试就好。旁人还在犹豫,鲁七却敢想敢干,立刻报了名。

    现在回想起来,鲁七庆幸不已,他当时只在砖窑扫盲板认了百十个字,只因考得早,被选中当了个普通吏目。后来才慢慢读书、认字,懂得越来越多,随着主公地盘增大,他也水涨船高,如今有了八品的官职。若是如今想考吏目,鲁七都不知道自己的水平能不能考上。

    因为都是考试出来的,所以看着眼前这些学子,鲁七就格外亲切。他们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这几年主公修养生息,这些人来考是恰逢其会,等以后主公占据天下,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如何配来考一场呢?

    鲁七想到日后主公一统天下,自己这样的老臣肯定水涨船高,日后自己会做到几品官?六品?五品?若是能做四品大员,那族谱就要从他这里新开一页啦!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