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收尸

    同样的军帐之中,周荣对着眼前催促他出兵的诏令,冷哼一声扔回桌上。

    “将军,现在怎么办?”亲兵问他。

    周荣盯着晃动的灯火,良久,转头看向亲兵,“你是跟在我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啦。”

    这是从安州起,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其他人,因为各种原因,都死了。周荣说不清楚,安排那些人去送死的时候,心中是轻松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可是他们不死不行啊,他们都深受李胜金恩惠,过了生死关头,良心重新长出来,反过来威胁他。

    亲兵叹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你是个老实人,不像他们,总觉得当时是迫不得已,过了生死坎,又觉得自己能当好人了。”

    “将军,现在说这些无用,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亲兵不想听这些感慨,既然做了,就一条道走到黑。

    “这已经是朝廷的第三道诏令了,我上报的理由,他们是一点儿不听。”周荣这些年在南唐,也算一员虎将。他文武双全,战术高明,向北攻占了十余座城市。徐知诰在世的时候,给他的待遇是公平的,可是等徐知诰病重、太子监国之后,周荣的待遇就一降再降。

    现在,南唐朝廷党争激烈,五鬼弄权,隔绝新登基的皇帝与朝臣;国内还有巨贼张遇贤聚众起事;对外,五鬼矫诏出兵,与闽国、吴越交战,如今又有李胜金领兵来攻。如今的南唐,可谓内忧外患。一个国家,经得起多少波折。徐知诰在世时营造保境安民、休兵罢战、敦睦邻国的良好局面,随着他身死道消。

    亲兵谏言:“不若给冯相送重礼,请他高抬贵手。”冯相师五鬼之首,他都能矫诏出兵闽国了,给他送礼不是请他在皇帝面前美言,而是请他顾念前线战事,不要自毁城墙。

    “没用的,之前送的还少吗?姓冯的一手挑起与闽国的争端,等着拿下闽国增长人望,再走徐氏老路。如今与闽国的战事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即便我这里失守了,他也不在乎。”周荣不是只会埋头打仗的武将,对朝中局势,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与统帅去信,请他宽限些时日。”

    “没用的,他们从来没把我这样的泥腿子当成自己人,恨不得我死了,好抬高身价。回头看吧,督战队就在身后,我们再不打,不用敌军动手,他们就会拔刀。”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投降吗?”

    “哈——”周荣冷笑:“投降就有出路吗?我宁愿战死,也决不投降。”

    周荣站起来,在军帐中来回走了几圈,“决不投降!我比李胜金差什么?凭什么!我又不比李胜金差什么!”

    亲兵默然,看着周荣发泄情绪。

    周荣在军帐里来回走了很多遍,颓然倒在椅子上,“但是,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阿达,你回去,接我两个孩子投奔周芽,给我夫人一笔钱,让她改嫁。记住,你只是被我裹挟,你手上没有同袍的血。”

    “将军……”

    “走吧,我不信我会输,我要与他斗一场,看看,到底谁才是老大!”周荣起身,走出军帐,背影消失在浓墨一般的夜色中。

    胜金抵达前线,下的第一道命令是退军三里,同时给南唐主帅去信,告知他:“兄弟情深,愿用千金换周荣一人。”

    “千金换人”的消息一出,南唐主帅有些压不住场面,即便他当场就把胜金的信拍在桌子上,怒斥:“离间计而已!”可是,依旧不能阻挡流言。

    胜金再次退军三里,表达诚意,给周荣送去亲笔信。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难道会因为你做错一件事就一笔勾销吗?不要听外人胡乱揣测,你在我这里永远有一席之地。小时候,你把我的衣裳烧了,那时候我只有一件能出门的衣裳,可我也没有打过你。现在,你做错事,我也给你弥补的机会。周芽是你的亲弟弟,他依旧是我倚重的心腹;赵念恩也是从南唐逃回来的,难道我没有重用他吗?”

    这封信,却被南唐主帅拿在手中,他把信给诸位偏将传阅,这次能肯定说出“离间计”三个字的人都不多了。什么离间计,能让占据优势的李胜金一退再退。

    胜金第三次退军的三里的时候,南唐主帅又截获了一封劝降信。

    “我知道你在南唐被人刁难,处境艰难,我愿意接受你回来。你这次真的犯了大错,不罚你不能服众。你回来之后,解除一切军职,只能从小兵做起。你的孩子交给老四抚养,等你打拼出功名,再把孩子接回膝下尽孝。咱们兄妹七人,老三的位置,始终没有人代替。”

    南唐主帅看着这封信不敢下结论,现在,谁能下结论,周荣到底会不会反?

    “大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末将以为,还是召周荣回来吧。”

    “咱们不能冒险,依末将之见,不若先下手为强,杀了周荣!”

    “探子回禀,周荣身边跟得最久的亲兵,好些天没有露面了,说不定此人就是去那下人处商量着里应外合,攻击我军。”

    “下人”“贱仆”是敌军对李胜金的蔑称,李胜金奴仆出身,无可遮掩。

    一队二十多人的亲兵,拿着主帅令旗,疾驰到先锋军营。这些人个个悍勇,为首之人更是主帅亲侄儿。

    “周将军,大帅有令……”

    领头人话没说完,他身后的亲兵突然动手,想要趁着周荣最不设防的时候,一举将他击杀。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周荣的反应极快,一把拉过宣令之人作盾牌,一手拔出长刀捅穿对面之人。埋伏在军帐外的人划破帐篷,冲杀进来,把这二十多人的宣令队伍砍翻在地。

    周荣长刀回鞘,抹干净溅在脸上的血,下令道:“整军!出击!”

    主帅派来灭口的队伍横尸当场,大军已经没有退路。士兵们很清楚,他们后退,也会被处斩,既然这样,为何不放手一搏呢。

    周荣承诺将士们,只要顶住第一波攻势,暂时打退李胜金,他会带领大家突围,到时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哪里不能吃饭?没听说国中巨贼张遇贤吗?他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也能自号天王,改元立国,咱们可是百战百胜的正规军,前程难道会差吗?

    前有督军、后有敌兵,破釜沉舟之下,又被主帅许以重利,士兵们磨刀霍霍,战意昂扬。

    “末将请战!”接到周荣准备出兵的消息,周芽、赵念恩等将领纷纷出列请战。

    胜金看了看众人,笑道:“我去吧。”

    “主公!”众人不解,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话不用说,区区周荣,何必胜金亲自出面。

    “我去吧。”胜金坚持,对周芽道:“那是你哥哥”,对赵念恩道:“那是教官”,对其他将领道:“我军中大多数将官,与他都有师徒之谊,不要为难你们,我去吧。”

    看着胜金的背景,有小将眼中含泪嘀咕:“谁在乎这个。”

    这世道,早已道德沦丧、礼乐崩坏,什么骨肉兄弟、师徒情谊,谁在乎?谁敢对着胜者非议?

    胜金在乎,他推行教育,让士兵读书习字就是要教出一群有信仰的士兵,他必须维护将军的名声。就让他这个主公,以兄长、君主的名义,来处决庶孽、叛臣。

    这一站从天亮打到天黑,人人都精疲力尽,战到最后,周荣战马被杀,和普通步兵一样,与敌军肉搏。最后倒下的时候,眼中最后一个画面,是高高飘扬的李字旗。

    周荣喃喃:“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姓李的。”

    鸣金收兵,胜金回到帅帐,摘下头盔,对周芽道:“给他收尸,带回家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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