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奸佞小人，每接踵比肩而起，离间天家父子。说前因，明往事，遥想当年，始皇失扶苏，二世而亡；汉武冤刘据，喂养权臣。今有奸佞，再行离间之事，涉事者死！殷鉴不远，复蹈前辙。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闹市的布告台下，挤满了人，有小吏一遍遍宣讲布告上的内容。自从大军进城之后，百姓着实惶恐，没想到这次的大军真如传言那样，不伤百姓，甚至连官吏都没多少砍头的，城中气氛为之一松，官员百姓又照常过起日子。甚至因为大军肃清贪官、清查冤狱、赈济贫苦，寻常人家日子更好过了。

    没想到今天，西市突然推出十几个人来要砍头，众人被锣声吸引来，看了砍头、又看布告，才知有人构陷太子，陛下十分不满，斩杀这些人震慑天下。

    至于胜金还没有称帝，更没有封太子，这些百姓才不管呢。

    胜金并未搬进王宫，只选了一处刺史府作为临时暂居。

    “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啊？我说八百遍了，不要把我当成那些皇帝。人家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我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若不是命苦生在乱世，我只想每天吃喝玩乐做个纨绔。”

    “是啊，是啊。”陈赢不走心的点头附和，手上还在批公文。

    “叫他们不要胡乱揣测，我心口如一，心思就是我说的那样。他们没本事，还要瞎搞，这比试逼我动刀吗？我真的不想杀人，这些旧官僚虽然本事小、毛病多，但好歹能废物利用一下。现在好了，又缺一批人。他们干活不行，挑刺倒挺在行，我还想让他们当编外御史呢。即便排不上用场，只当庶民用，也能贡献税收，人啊，我现在缺人啊！”

    “是啊，是啊。”陈赢还是点头。

    “其实，我原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的，可又怕阿雪和大胖离的远，被误伤了，不然，高低给这些人一个厉害瞧瞧。算了，算了，谁叫我心软，今天这就叫勿谓言之不预也，下回再有不怕死的王八蛋，我非株连九族不可！”

    这回陈赢不点头了，提醒道：“韩先生曾言，株连为恶法之首，王上深以为然，如今怎能走回头路。”

    胜金皱着一张苦瓜脸，控诉道：“阿赢，你变了，你居然叫我王上。”

    “王上自己批折子，我叫您祖宗！”陈赢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互称祖宗，是李胜金带来的恶俗！

    胜金缩缩脖子，“不敢，不敢，您请，您请。”

    胜金打下闽国、接受吴越投降之后，就把陈赢从江陵城薅过来，哪里事情多他去哪里，反正谁叫他能干呢。

    陈赢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右手腕，正色道：“说真的，该考虑称帝、定都、封赐事宜了。”

    胜金拿出地图扑在桌上，又拿了一张白纸写下几个地名。

    “荆南的江陵城、吴国的江都城、唐国的金陵城、吴越的杭州城、闽国的长乐府，这些都是旧国故都，选任何一个，都有延续旧朝的寓意，不利于平衡，我都意思是都不选。”胜金先写下这五个名字，排除了这些，也就排除了南方最繁华的五个大城。

    “苏州、泉州、长乐靠海，若要经营海贸，这些大城作陪是够格的，太过偏安一隅，做都城不行，不能向天下仁人志士表明我南平一统天下的决心。”陈赢接过笔，又排除了几个。

    这么一写，能上台面的大城，已经没几个了。

    胜金伸出手指，陈赢提起毛笔，两人同时点在的“鄂州”这里。

    “好地方，水路交通要道、人口众多、文教兴盛、商贸繁华，武昌节度使在此驻军。更名为南昌，定都于此，日后统一中原，这里便是南都，正好便宜。”胜金和陈赢相视一笑。

    陈赢搁下笔，笑道：“快把信拿出来，看看有多少人心意相通。”

    胜金拆信，陈赢把这些信分成两摞，“韩先生、王妃、书楼、赵念恩、姚信……哈，这几个真是人精。大胖写的什么啊，开封、太原，他怎么不定都幽州去，和契丹人抢地盘。老四真洒脱，写的随便，以后你取个地名叫随便吧，成全他。顾常芳最不靠谱，居然写的江陵，理由写了三页，说什么龙兴之地，祖宗保佑。若论龙兴之地，该是安州吧。”

    陈赢一边看一边点评，最后能和胜金心意相通的信件，不超过十张。

    胜金总说自己的主张、见解已经明明白白写出来，说了一千八百遍，可是还有人听不懂、看不明，自以为是、自行其是。从这五花八门的都城选择上，可见一斑。

    陈赢看了一小部分信件，剩下那些官员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不耐烦看了。“我们是不是颠倒顺序了，怎么先说起都城来，最重要是先确定国号啊。”

    “我觉得南平挺好的，现在南方还未平呢。哎，不要这个表情，我知道轻重缓急，五年之内，绝不发动战事，百姓要休养生息，我也要攒钱啊，这两年，家底都掏空了。我有意发展海贸，就是要从海外挣军费啊。睦邻友好，休兵息民，与所有接壤国家和平共处……五年。得，得，又跑题了。我是说，等把楚国和南汉打下来，南方才算平了。这个国号再用几年，也不耽误事儿。”

    “想都别想，如今，你占据东南，集合荆南、唐国、吴越、闽国四国之地，还只以南平自居，岂不灭自己威风。自谦示弱也无用，天下谁信你是小白兔啊？难道你还要对中原大汉称臣吗？”陈赢摆摆手，他绝不同意这样潦草的国号。

    “也无不可。要建立信仰的军队，要重塑百姓信念，要匡扶新道统，说过的话必须算数。大多数人都不讲君臣道义，个个臣弑君、奴背主，可我们从一开始就把仁义礼智信当成信仰。当初一无所有，我们也护送九公子到吴国，给旧主留下最后血脉，这是我们立足的根基之一。现在，我们既然向大汉称臣，那就一条道走到黑。”

    “我岂能不知你的打算。大汉开国之君刘知远已经病逝，他的子嗣，没有一个堪用的。国内大将郭威拥兵自重，契丹更是虎视眈眈，大汉，大汉，这天下以汉为国号的好几个，谁能真正拥有强汉的威严。”陈赢心领神会，“咱们什么都不用做，等这名不副实的大汉亡了，咱们清清白白又是自由身。”

    胜金打了个响指，“知我者，阿赢也。”

    陈赢嫌弃地摆摆手，“但是，国号不能马虎，南平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决心。唐！这是除汉之外，最能令天下归心的国号。你姓李，若是用唐做国号，你就是大唐的世祖、光武帝。”

    “别了，李存勖、李昪两人也是雄主，两次试图为大唐续命都没成功，我就不再狗尾续貂了。汉也不同提，刘知远的大汉、刘隐的南汉，现在已经变成姓刘的建国就是汉，姓李的建国就是唐，换换汤药吧。”胜金再次重申立场：“我就是泥腿子出生，绝对不会胡编乱造一个唐朝宗室的家世，不会和姓李的士族大家连宗，老子李耳梦授神机之类更是想都不要想。我就要让天下人瞧瞧，一个奴仆出生泥腿子得了天下，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再一次响遍神州。”

    “那昭字如何？天命昭昭，明也，光也，恰如圣君出世，光耀天下，泽陂九州。”陈赢侧头，假装自己不受触动，悄悄抹掉眼角泪痕。

    “感觉不够响亮。”

    “元呢？始也，从一从兀，善之长也。大、始、长、本，这总够响亮了吧？”

    “不能体现咱们为何要建这国、争这天下，还差点儿感觉。”胜金像天底下所有甲方一样，要感觉。

    “到底叫什么！直说！”陈赢恶声恶气道。

    “黎怎么样？众、齐，咱们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我们都是黎民百姓，之所以建这国、开这朝，就是为黎民百姓做主的。”关于国号，胜金虽然总打哈哈，但早已想透彻。“韩先生写的书你肯定看了，我之所以这么拼命，不是只想咱们这几家人荣华富贵二百年，然后被人推翻，重复先前无数王朝的命运。我打击好强、均分田地、鼓励商贸、发展经济，是为了让黎明百姓过很好的日子。如此，即便有一天，我的后人沦落为黎民百姓了，也有一顿饱饭，也能过安稳日子。”

    陈赢重重叹息一声：“咱们可是奴仆出身啊，天下还有比这更低微卑贱的人吗？你就不怕世史书工笔，后人耻笑吗？”

    “我，李胜金，奴仆耳，赤手空拳打天下，起于微末，终结乱世，重开太平，从古至今，除汉高祖刘邦之外，还有比我得位更正的君主吗？自始至终，没有辜负过百姓、君臣、兄弟、夫妻、父子，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圣明的君主吗？”

    陈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沾湿衣襟。陈赢捂着眼睛，语带哭腔：“你怎么这样啊！我不要面子的吗？追随圣君，匡扶天下，我难道不动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