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胡大人托臣来请示陛下，国朝已立，该如何祭祀祖先呢？”正殿内，陈赢穿着官服，和胜金在窗下对坐，面前摆着一张树根造型的茶桌，清茶飘出袅袅茶香。

    “他还没放弃呢？”胜金轻笑。

    “边大人德高望重，陛下也当礼重才是。天子七庙，陛下是想一祖二祧四亲庙，还是一祖六亲庙？1”陈赢一直以臣子的礼节和态度来应对，胜金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始皇帝、汉高祖、汉孝武帝、汉光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唐高宗。”胜金流利地背出这些谥号，可见这件事，他早有思考。

    陈赢痛苦地皱起眉头：“从来没有这样祭祀过，甚至都不是一个姓。”

    “从我之后就有了。”胜金耸肩，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胜金不知到自己的血缘生父是谁，既不想找这个毫无贡献的所谓生父，也不愿攀附任何李氏大族，那就祭祀精神祖先吧。

    “这样一句话可打发不了我，安抚不了朝野，总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胜金伸出左手，“始皇帝，灭六国、书同文、车同轨、设郡县，若非他，天下依旧纷争不断，无有后世大一统。汉高祖，起于微末、识人善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在法统上，是改朝换代之中，得位最正的。汉孝武帝，推恩令巩固中央，察举制选拔人才，对外驱逐匈奴，打出中原王朝气度，汉人从此成为汉人。汉光武帝，整顿吏治，推行度田令，设立台阁制，改革监察制度，轻徭薄赋，恢复三十税一的旧制，令大汉再续二百五十年。隋文帝，确立三省六部制、开创科举制，用输籍法、大索貌阅整顿户籍，被尊为‘圣人可汗’。”

    左手数完了，胜金又伸出右手：“唐太宗，对内文治天下，厉行节约，劝课农桑，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开创‘贞观之治’；对外开疆拓土，设立安西四镇，尊号‘天可汗’，为唐一百多年的盛世局面奠基。唐高宗分化世家、提拔庶族，重立科举，编成《唐律疏议》，经营东都，天下人户五十年翻一倍。”

    陈赢静静听他数完，这些话是要原封不动传遍天下的。之所以选出这七位帝王，鲜明表达了新君的态度，新君对这七位帝王的评价，就是如今的施政方略，是大黎往后数百年不可变更的祖宗家法。

    “始皇帝大兴土木、焚书坑儒，有暴君之名；唐高宗病体残生，放任则天皇后，有昏聩之名，这两个列上去妥当吗？始皇帝还是头名？”陈赢是胜金教出来的，可是陈赢也是被环境影响的，他不像胜金又完整的价值观，他还是偏向儒家。

    “和他们的功绩比起来，这些又算什么呢？”

    “天下人会揣度你要重用法家，放任内帷干政。”陈赢不绕圈子，直接点题。

    “何必揣度，韩叔的文章写得还不够明白吗？我的道统，从来没有藏着掖着，我也不觉得皇后参政是问题。”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陈赢最后一次强调。

    “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胜金肯定回答。他学习的榜样已经列举出来，大黎的施政纲领已经初具雏形，不论有多少阻力，推行下去，推行下去！

    “好吧，我总是拗不过你的。与这件事相比，其他都是细枝末节了。”陈赢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报：“刘氏猜忌大将，郭威要反了，中原将再一次大乱。”

    “这还不是我们的机会。”胜金接过密报扫了一遍，如今大黎刚刚定都，百姓还没有缓过劲来，国内与守旧派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尚不能支持一场灭国战。

    虽然后世很多人只知道赵匡胤黄袍加身，其实郭威才是“黄袍加身”的发明人，如今的刘氏天子猜忌他，他决不会束手待毙。

    “我们这样年轻，大黎这样年轻，我们等得起。”陈赢也不着急，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年轻。回想起来，陈赢越发觉得幸好出名早，若非当初十几岁的时候离开安州，建功立业，如今天下风云涌动，他们只能站在干岸上看着。

    “让龙组的多派人手在柴荣身边。”胜金看着密报上熟悉的名字，吩咐加派间谍。

    陈赢不解，“他只是郭威的义子，郭威有亲儿子。”

    胜金点头，“我自然知道。可刘氏天子再糊涂，也是天子，杀不了郭威，难道还杀不了他的儿子吗？”

    陈赢仍旧不敢确定，郭威要反，难道会让仅有的两个儿子陷入危险。但是胜金总是对的，一路走来，他已经习惯听从胜金的判断。即便有心有疑惑，陈赢还是点头应下，只是吐槽：“龙组这个名字实在不适合用在间谍身上。”

    胜金哈哈大笑，漂亮国有中央情报局，战斗民族有格勒乌，日不落国有军情六处，上辈子网络传说，种花国就是龙组，这样的恶趣味，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含义。

    陈赢被他笑得不明所以，“随你吧。”龙这个字，只要他不在意。

    说完政事，陈赢理了理衣袖，准备告辞，却被胜金一把抓住。

    “大胖今年十岁了，聪慧稳重、堪当大任，我们虽非骨肉，却是兄弟，我想，下一辈的孩子，如果能有血脉联系，就全了我的心愿了。”胜金这是代太子向陈赢求亲呢。

    陈赢被这样大的惊喜咂得有些晕，喃呢道：“乘空比太子大一岁。”

    “只是大一岁而已，大三岁、抱金砖，你家的家教，我很放心。”胜金笑道：“如今女子也能出仕为官，你支持她学文学武、自由自在，不愿让她锁在深宫，我明白你的爱女之心。可你也是看着大胖长大的，他的为人你清楚，若是你不嫌弃，就把女儿舍给我吧。”

    怎么会嫌弃。陈赢求之不得！这不仅仅是一桩儿女婚事，更是给陈赢一家的保障。陈赢，他是大黎朝的二把手，掌握宰相的权柄，他还掌管着龙组这样的间谍机构。按照往常惯例，在天下安定之后，君主总是要猜忌功臣、卸磨杀驴的。不止是皇帝个人意愿，更因为功臣尾大不掉，妨碍帝王治国。

    但是，女儿嫁给太子就不一样了，从此，陈赢与李胜金真正血脉相连，再无危险。不管陈赢寿数如何，他所开创的家族，注定与这个王朝共同生长。

    陈赢挺直腰背，慢慢恭身下拜：“臣，谢陛下隆恩。”

    陈赢知道，胜金在尽最大的努力保全兄弟情义，权势动人心，可他没有变，还是当年那个赤诚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