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

    沈林不负所托,把乔清南的话悄无痕迹地传达给了楚端。

    终于在乔清南第六次请求觐见时同意了。

    “上次爱卿突然晕厥,朕还以为最少都需十天半个月,朕才能再见到爱卿,没想到不过几天,爱卿就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朕的面前。”

    楚端坐在殿上,虽闭着眼睛,却仍可以听出语气里抑制不住的咬牙切齿。

    虽然他听说乔清南差点死在姜墨手下,消了些气,至少那可以说明漠北是她费心费力拿下来的,不是她和姜墨商量好,设计好圈套来骗他的。

    乔清南跪在地上,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楚端,看起来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想来沈林已经稍加渲染地将她所说的话告诉给了楚端,

    “陛下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微臣又怎敢十天半个月的请假休息呢。”

    说完乔清南还转过头,满意地朝沈林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沈林连忙垂下眸子,面色沉重地摇头:将军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着玩的,他这条命还想活到出宫养老。

    乔清南反应也很快,立马收起表达谢意的笑容,等待楚端的回应。

    他嗤笑一声:“是吗?”

    难道不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要气他才这么勤奋的吗?

    乔清南没在意楚端语气里讥讽之意,一杆子只管附和:“是的。”

    楚端没好气抬眼:“那爱卿说说,漠北之事与姜砚姑娘有何关系?”

    “哦,”乔清南收回思绪,破罐子破摔道:“所以陛下是不想娶姜砚姑娘吗?那臣马上着人送她回漠北,臣也不堪其扰的很,她的小师妹整日里来信催砚妹妹与她相见。”

    楚端瞬间慌了一神,迟疑道:“只是单纯为了……”

    他有点不太相信。

    只听乔清南没好气地直接摊牌道:“是的,陛下,只是为了砚妹妹的那一份喜欢,为了砚妹妹的幸福,臣斗胆劝陛下,看砚妹妹还是单纯一些,至少在感情上,砚妹妹是纯粹的,就像那个面具,砚妹妹说是她的,那就是她的。”

    乔清南越说越起劲,语气间的敬畏开始慢慢减少:“陛下明明心知肚明,一开始臣帮陛下遮掩时,就明确说过,不是臣救的陛下,我只是刚好在街上遇见了陛下而已,后面臣承认不过是在气头上,才赌气地说是我,还说了大不敬的话……”

    早知道那日就让人打死你算了。

    姜砚看着楚端陡然凶狠的眼神,还是咽下了最后那句,转而温柔地继续解释道:“陛下,那个面具时候臣的一次偶遇,遇见砚妹妹很伤心在河边哭,说很愧疚,没能救下一个人,臣心生怜悯便陪了她许久,她便把那个面具给我了。”

    “就这样?”楚端提高声调,“面具就这样到了爱卿手上?”

    “就这样,陛下真的冤枉砚妹妹了。”乔清南说得极为认真。

    “不可能,”楚端还是有些怀疑乔清南的话,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巧?”

    他还是怀疑乔清南为了让他更信任姜砚才如此说的,漠北回来她非要带着姜砚,他便觉得可疑,他当时对乔清南的说辞……是有些鬼迷心窍的成分在的。

    “陛下,就是如此巧,”这边乔清南极为真挚地点肉肯定道,“陛下在漠北的时候,应该也听见砚妹妹提过吧,砚妹妹本来就是见陛下与那人很相似,才会对陛下那么好的,才会与陛下日久生情。”

    楚端仔细回想了一会,他好像确实曾听姜砚对着他念叨过几回:“我要是救下了他,他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

    乔清南见楚端面有缓色,立马趁机敲边鼓,一本正经地惋叹道:“陛下,一段感情若是要用不是自己的记忆来填补,砚妹妹真的会这么做吗?”

    楚端立时心乱如麻,从漠北回来之后他的心似乎一直在变,有姜砚在那段失忆的时间里带给他的影响,也有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姜砚带给他。

    楚端一直没说话,乔清南往前探了探脑袋,温柔问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他想了又想,终于道,“姜砚在哪?”

    “朕想见她一面”

    乔清南不在京都的那段时间里,楚端明里暗里收到无数漠北那边挑拨离间的奏折和情报,是姜砚一直陪在他身边,楚端本以为她会一昧地替漠北说好话,谁知她并没有,姜砚只会为他分析其中利弊,指出其中矛盾漏洞,却从不替他做决定。

    久而久之,楚端对漠北,对乔清南放下了不少戒心,心里的猜忌也越来越少,反而多了几分明朗的乐观。

    只是唯独他对姜砚,始终存疑。

    楚端凛神盯着桌子,过去姜砚陪在他身边的一幕幕,仿若昨日记忆,不停地回放在脑海里,乔清南跪在下面,没有回答。

    她还在等楚端对她说的第一件事的回答。

    良久后,楚端才开口道:“两件事我都可以做到,唯罪己诏,朕还需思量。”

    “陛下。”乔清南想再劝说,被楚端一句话堵了回去。

    “爱卿难道缓口气的时间都不肯给吗,朕可是天子。”说完,他转头看向沈林:“送乔将军出去。”

    这个结果估计已经是楚端今日能做的最大的退步了,他是天子,乔清南想,若操之过急说不定反而会让楚端更加退却逃避。

    她悻悻然道:“谢陛下。”

    起身告退之际,乔清南告诉了楚端姜砚的消息。

    “陛下,砚妹妹在我府上,婚嫁之事本就是两厢情愿,幸福和乐的一件事,陛下自行决定即可,但若是砚妹妹突然离开,臣恐怕也没办法拦住。”

    楚端愣了愣,乔清南的意思很明显,她不会帮他劝姜砚回宫,甚至若是他下旨强娶,她还会帮姜砚离开。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本想问问乔清南,他该如何哄姜砚,可想了想,她应该不会,毕竟她与姜墨成亲用的就不是哄这一招。

    ……

    几日后,楚端一身麻青色长衣素袍,简单地束着发,身上配饰几乎没有,与他还是送砚公子时的装扮极为相似。

    乔清南站在门口迎接:“陛……楚公子好天赋!”

    她就深深地感受到了爱与不爱的差别。

    楚端前世哄她,要么潦草得不能再敷衍,要么就在她杀他的底线边缘疯狂试探。

    如今的他来哄姜砚,一身故友装扮,还诚意满满地提着姜砚喜欢的甜点,礼品。

    让她不得不由衷竖起大拇指,祝愿道:“希望楚公子此番能不负所望,求得佳人心,白首不相离。”

    楚端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她在哪?”

    乔清南指了指里屋左侧:“那里,楚公子不与我叙叙旧再去吗?”

    楚端看了看乔清南,脑海上立马浮出自己差点被她气得六窍生烟的画面,嫌弃道:“不必了,出了朝堂乔将军就别总想着气我了。”

    乔清南忍着笑:“那公子随意。”

    楚端立马急匆匆地往姜砚那边走,沈林赶忙跟上。

    未来的皇后娘娘,他想他得抓紧再露露脸,说不定他还可以在陛下说错话的时候帮忙说说话。

    可惜,楚端掐断了他这个美好的念想。

    “沈林,你不用跟着了,这事我自己来。”

    “是。”

    沈林虽有些不甘,但也没办法,他停下脚步,心里不免得升起一丝担心。

    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哄好姜砚姑娘,若是哄不好,他的陛下又得郁闷一阵子,那他的苦日子就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他无比想念姜砚在宫里的那段时间。

    多快乐,多美好。

    一切在姜砚离开了戛然而止。

    在乔清南回宫后极端恶化。

    沈林叹着气,忍不住在路过乔清南身边时翻冷哼了一声。

    莫名被冷哼的乔清南一脸懵,只能哀叹了一句“京都的天和人,都是冷的”,随后走向关押姜墨的那间房。

    昨日她从宫中与楚端对峙完已经很晚,便还没有与姜墨说楚端的态度。

    乔清南斟酌了半晌推开门,姜墨双手带着镣铐正满脸怨恨地坐在塌上,看见她进来立马讥讽道:“乔将军好久不见,这是在那个昏君那里没有讨到便宜,想要来劝说我吗?”

    乔清南在路途中与姜墨说了一些她的计划,包括让楚端下罪己诏,接姜王爷回京都,娶姜砚。

    只是进京之后乔清南几次和楚端上奏,都没能取得进展,所以一直也没来看他,如今终于有了眉目,她便想赶紧告诉姜墨一声,她关上门,咦了一声:“世子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姜墨起身,环环相扣的镣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配上他脸上极度不满的神情,陡然与乔清南脑海里拎着索魂链的怨鬼重合。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慢慢道:“世子不要这般望着我,本将军也是没办法,世子不告诉我在京都有多少势力,又埋了多少暗探,我只能将世子关起来,锁起来。”

    姜墨垂下眼皮,原来她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乔清南几乎堵死了他所有的路。

    乔清南见姜墨脸色有所缓和,又立马眼含笑意地上前安慰道:“不过世子不要伤心,本将军路上说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

    姜墨抬眸,眼中闪过一瞬光亮:“他同意下罪己诏了?”

    乔清南躲开他炽热的目光,闪烁其词道:“差不多了,其他的都同意了,相信罪己诏一事……”

    姜墨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所以,他就是不同意罪己诏这一条是吗?”

    乔清南连忙解释道:“不是,陛下只是说再思量思量。”

    “思量?我父亲上的每一道请求奏折,他都批复的会思量,结果呢,最后都石沉大海没了回音。”说完姜墨又冷笑一声,嘲讽她道,“没想到乔将军也中了帝王惯用的小伎俩。”

    “不是的,”乔清南下意识像楚端劝说她那样劝说起姜墨道,“他是天子,总还是要给他一些时间的。”

    “时间?谁有那么多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姜墨眼神直愣愣地看向看向她,眼底的悲戚没有半分遮掩,乔清南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体会到姜墨身上那股无法言说的极致失望,身临其境罔极之哀。

    可,她也依旧不是姜墨,没办法真正感同身受。

    乔清南彻底失了声,是啊,思量,思量之后呢,时间,给多少时间才算够。

    她静静看着姜墨,轻唤道:“姜墨。”

    这是乔清南与姜墨重逢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你信我吗?”

    姜墨抬眸看着乔清南,她的眼神与那次她在地牢中用血写下“姜家”两个字一样坚定,没有半分退却,她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

    姜墨有些不知所措,他该相信她吗?

    可回望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心里的想法,去全心全力地完成。

    哪怕是父亲,在将他带离宫中远离母亲时,在将漠北托付给他让他起誓永不背叛北安皇帝的时候,他们连他心里的想法都不曾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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