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慕和裴靳琸成功地被“赶”了出来,简直可以称作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归慕在走廊松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想到拜望老师会是这样的场景,她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瓶,扭开瓶盖喝水,细长白皙的脖子有很好看的线条。
裴靳琸看归慕仰头,想起刚刚她在病房里急切又不知拒绝的模样,倒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鹿,裴靳琸顿时有些好笑。
“刚刚谢谢你。”归慕理解裴靳琸说不要太感谢他的意味了,如果今天她一个人来的话,她可能无法直截了当地拒绝,或许中午真的会跟王医生一起吃饭。
“没事。”裴靳琸说。
归慕将矿泉水瓶放在包里,犹豫地开口“所以你之前来看望……”
俩人来到电梯口,裴靳琸上前一步按下行按钮,“前几天跟何厉一起来的。”
归慕抬头看着显示屏幕,2-3-4-5-6,她好奇地追问“那你没有……”
到7楼的时候,最后的那句话淹没在电梯“叮铃”的声响中。
裴靳琸示意归慕先进去,电梯下行到五楼的时候,有位老伯拿着晾衣杆进来,归慕跟裴靳琸于是往里移,电梯里狭小的空间顿时拥挤,裴靳琸将归慕护在里面,一只手撑在归慕两旁的栏杆处,把她围在角落。归慕微扬起头,视线刚好落在裴靳琸右眼角的泪痣上,这说明他们的距离太近。
归慕低垂着眼掩饰这份不自在。
裴靳琸倒显得从容许多,只是归慕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脖颈处很痒,她抬起垂在腿侧的手,手指轻轻地挠了一下喉结处的皮肤,眼睛盯着电梯银白色墙面上归慕的头发看。
闷青色。
到达一楼时,人慢慢下去,还没等裴靳琸收手,归慕便往前走,等她出了电梯门后,裴靳琸才迈开长腿往外走。
真是,一句谢谢也不说。
“我上次来可没有你这么好运。” 裴靳琸跟上归慕的步子,道“何厉那小子谈恋爱了躲过一劫,没帮我打掩护就算了反而帮着老张一起瞎张罗,介绍一个姑娘给我。”
一楼是医院大厅,裴靳琸如午后酿酒般低沉的声音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尤为漫不经心,“第二天跟人见了一面,跟人家姑娘说清楚了,没想到老张知道了,所以今天他对我有些意见。”
“是要说清楚。”归慕温吞道“所以是你说话太直接让女生伤心了吗?”
依裴靳琸散漫的脾性,归慕以为他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裴靳琸耸肩,那天他没说一句重话,可能是过于直接惹女孩子生气了。但裴靳琸一直觉得感情这方面的事情不能扭扭捏捏,直截了当地说比什么都不说好太多,如果他真的跟那位女孩子吃饭不清不楚地发展下去才是真正伤害了她。
“那我问你……”裴靳琸语气带有严肃的意味,像是真正在跟归慕探讨什么,“我直说我对她没想法比让她以为我们之间有可能,然后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哪一个合适?”
他此时少了平时那股散漫样儿,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亮,归慕险些被他的双眼吸进去,她转回头,右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第一个吧。”
归慕掩饰地太过明显,明明对裴靳琸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就是不敢接受他赤裸裸的视线,尤其是看着他这张脸,归慕不是颜控,难道是因为初恋情节作祟?
归慕不得而知。
她岔开话题“没想到当年一本正经的张老师晚年居然会喜欢上说媒。”
“人总是要变的。”裴靳琸不置可否,“但有些是不变的。”
归慕感觉他话里有话,但她不想深究。
医院大门与住院部之间连接着一条石板路,两旁栽满了树,正至浓秋,树叶酡红如醉,窸窸窣窣往下掉,草坪换上了新衣。
一切都是秋的迹象。
归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鼻子,“你怎么会来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裴靳琸一脚一步地往前走,放慢了速度:“车厂有个小孩儿打架住了医院,我来给他送换洗衣物。”
裴靳琸怕她会误会,解释说“他们都是正经人,这次纯属意外。他们都不算是社会上的有志青年,大多职高出身,小时候走歪了路,我不是他们父母,生活上管不了太多,但工作上还是尽量管一管吧。”
裴靳琸补一句这样的话倒像是在护犊子,归慕嘴角弯弯的,语气轻快了许多,“你还真是好老板。”
然而下一秒,归慕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代的是僵硬和惊慌,她停滞在原地。浑身上下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看着挂号大厅正在打电话的人,归慕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想抑制住内心的恐慌,但是说活声却颤抖。
她没看裴靳琸一眼就要离去。
裴靳琸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漠怔住,叫住她“归慕……”
归慕则快步走去停车场,将身后的呼喊抛在耳后。
一切来得太突然,归慕刚刚的眼神满是恐惧与惊慌,她就像一只被猎人锁定的鹿,拼命惊慌逃窜。
裴靳琸怕她出什么事,跟着归慕到停车场。
裴靳琸拉住她仿佛一掐就断的手腕,急切地询问“怎么回事?”
“你干什么!”归慕身体在发抖,此时的她浑身都是刺,碰一下就扎手。
她反手甩开,眼睛里碎着冰,“不关你的事。”
裴靳琸将什么狗屁绅士甩在后头,伸手猛地将归慕拉开的车门关上,紧接着发出“砰”地一声。
伴随着声响,归慕情绪阀值达到了顶点,她盯着裴靳琸,眼里全是厌烦与仇恨,厉声警告他“我再说一遍,你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是闲事?”裴靳琸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将她围在身前,下颚线崩得紧实,归慕地状态一看就不对劲,裴靳琸担心她出事,“你是我同学……”
“裴靳琸。”归慕冷冷地打断“你并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没想你关心我,我不需要。”
裴靳琸紧锁着眉头,松开撑在车门上的手,沉声反问“你什么意思?”
“如果是因为那则短信,让我成为你意义上“特殊”的同学,那大可不必这样。”归慕冷声说。
有些东西在阳光下游离久了,就会忘记它原来是属于阴暗面的,自重逢以来,裴靳琸跟归慕就处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他们头上悬挂着一个气球,却默契选择无视,想要尽可能让双方自然舒适一点,但随着俩人相处越来越多,头顶的气球越来越大,形态已经变成无法忽视的大石头,那份有始无终的往事早已无法忽略,只是他们都在自欺欺人。
而现在,他们的默契还是让气球戳爆了。
归慕像一个赤脚磨着青石路的旅人,心脏噗噗跳,她望着裴靳琸像望着陌生人一样,她甚至残酷地笑了笑,“你知道的,都是年少不懂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况且我又不是唯一一个。”
一句话在空气中凝固。
裴靳琸咬着牙后槽,胸膛微微起伏。
原来这些对于他来说还算美好的回忆对于归慕来说是一文不值。
从她嘴里,现在的这些相处也全是裴靳琸的居心叵测。
裴靳琸深呼出一口气,他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应该像以前一样对所有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对上归慕那双清淡的眼睛,莫名其妙的耻辱感让他不能这么放过她,他上前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黑色的眸子像黑夜一样没有一点温度,他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发出那则短信后自己还挺轻松的。”
归慕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睁大眼睛,“你干什么?!放手!”
裴靳琸继续逼问“我倒想问问,那则短信你是不是很后悔发出?”
归慕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内心守护着的版图不许任何人接近,就算是裴靳琸也不可以。
她冷冷开口,“我早不记得了。”
听到归慕没由来的承认,怒火就像被斗牛士手中的红布刺激得发狂的牛,在看池里胡闯乱撞。
所以那则信在她看来就是年少的笑话?!
“别人都说我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裴靳琸眉皱得更深,脸色铁青,“这句话说的是你才对。归慕,有些时候你真挺自私的。”
归慕拗着脖颈没说话,只是挣扎着让他放手,但裴靳琸却牢牢地抓住她。
她的眼角红润得像一幅淡雅的山水画突然染上一抹红,她本应该一句话也不说的,可是委屈还是涌上心头“没错,我就是自私,我不仅自私我还冷血。”
“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不想跟你有过多的牵扯。”她双眼猩红,咬着下唇不让自己落泪,眼里的波光涟漪,终于落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滚烫的泪滴灼伤了裴靳琸的手,他像被击中一般,深深的无力感蔓延着裴靳琸心脏的每个角落,到底还是他看得重了。
归慕总是将一滩清水搅浑,然后又装作无事地离开,喜欢他?哪有这样的喜欢。
她的喜欢只会扰乱池水却不会波及自己。
裴靳琸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树的影子横在他们之间,把他们沉默地隔开了。
他淡声道“算了。”
气球砰地爆炸,最后也会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