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慕回家后大睡一场。
风网不住任何东西，但夜晚不是。
“归慕，妈妈给不了你什么，想走的话就走远点吧。”
“你以为你偷偷改了志愿我就管不了你了是吗？”
……
“赶紧回来，你妈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高考暑假，归慕在凌晨一点接到了小姨打的电话，前不久因为高考志愿的事情她和归诚大吵了一架，归诚的拳头肆意地落在她的脊背上，归慕没有屈服，利落地离家出走。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离家的第二天会收到这样的信息。
一瞬间，山崩地裂。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只记得那天晚上，月亮是残缺的，灯光是微弱的，道路上没有车辆，但归慕的耳朵里全是风的声响。
长廊好似没有尽头，归慕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苏眉的病房，她走进去，所有人都看着她，脸上是悲悯的、同情的，她统统都忽略。
病床上的人已经盖上了白布，一张白布像一块遮羞布，假装她走得很安详。
眩晕的漩涡瞬间在体内升起，归慕想扶一下稳定的床栏，或抓住牢固的座椅，但伸手处空无一物。
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每一个人都在说“节哀，归慕。”
每一个人都尽职尽责地演好最后一场虚伪的戏。
浑浑噩噩中，归慕隔着泪水薄膜蒙着的眼睛对上了归诚的双眸。
归慕尖叫，“是你杀了她！”
归慕惊醒，大汗淋漓，睡衣黏答答地沾在身上，发丝黏腻，湿漉漉得令人恶心。
她就像被昨晚的浪潮拍打在河滩上的鱼，只剩下苟延残喘。
早上，天光乍现。
阳光好到昨天似乎一切都安然无事。
紧接着，一场感冒无力地掩盖了所有痕迹。
*****
几天后，公司开始散布着关于归慕的谣言。
“诶，你听说了吗？”
“新来的经理？”
“天呐，真看不出来她是那种人……居然勾引有妇之夫。”
“也不算吧，不是说是有未婚妻的那种吗？”小刘握着自己的咖啡杯说“咱们没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说了吧……”
“小刘你可太天真了，都订婚了，不就是有家室的人吗？”
“再说了，其他部门都传遍了，要说早说了。”
“不过也是，她年纪小，能这么快坐上这个位置，没点儿手段怎么行？”
小刘勉强笑笑，不再搭话，她喝了口手里的热咖啡，转过身去，拿咖啡杯的手在空中停滞，翘起的嘴角僵硬在脸上，“归经理好。”
刚刚在茶水间七嘴八舌的同事全都僵在原地，木楞着回头向归慕道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归慕。
气压一下冷到极点。
归慕淡漠地扫过去，高跟鞋一一走过众人的身前，她平静地接水。
归慕的表情没有出现一丝裂痕，但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所有人都低眉不敢说话。
“我不太明白，一个人的努力为什么不能匹配她的优秀？”归慕开口，声音像冬月寒极了的冰。
“归经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她们开始慌乱地辩解着。
归慕紧握着茶杯，打断她们，“你们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鸦雀无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她们没见过这样的归慕，咄咄逼人的，冷酷无情的，像是审判犯人的无情法官。
其中资历高于其他人的叶主管尴尬地笑笑，道“归经理我们都是乱说的，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我们都是胡口乱说的。”有人应和着。“归经理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的。”
归慕全不理会，继续刚刚的问题，“谁先说的。”、
众人不说话。
“公司收的都是哑巴吗？”她的眼睛紧盯着在场的每个人，雪崩爆发的那一刻没人敢逆行而上。
小樊是才招进公司的，害怕会被开除，她抵不住归慕的审视，小声说“我们是听宣传部说的。”
宣传部正是何倩安管理的部门。
归慕加入消漫计划早已引起何倩安的不满，她是西屿分公司的总监，是分公司总经理的侄女，开后门一路高歌到今天的位置，公司少有人敢质疑她的工作能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在朱文彬跳槽后接手消漫计划，但并无成效。她面子挂不下去，休了一个月的假回来便知晓消漫计划的重启仅靠一人之手。
谣言便是她向归慕开战的导火线。
归慕端起杯子，轻吹了一口茶水，茶叶便向反方向飘动，茶水间掀起阵阵涟漪，她道“话从嘴里出来可不能只怪那一张嘴。”
众人一惊，为首的叶主管咬住下唇，不敢说话。
归慕端着茶杯前往宣传部，她入职以来，虽然没注意新公司人际关系的处理，依旧按照以往的习惯，息事宁人，但栽赃泼坏水的行为她归慕还不能做到平静如水。
宣传部的员工们对于归慕的到来都吃惊得不像话，她们中的人已经为归慕贴上小三的标签，看她的表情不算太好。
归慕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一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噔的声响预示着接下来的“战争”。
员工们张着嘴等着看场好戏。
归慕敲了敲何倩安的办公门。
“进。”
何倩安没有抬头仍在拿着手机浏览某购物网站。
“看来没接项目的何主管业务还挺繁忙。”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令何倩安后脊背一凉，抬头看着来人，注意到她并没有关门，这无声宣示着一场讨债。
她放下手机，端着笑站起问“有什么事吗，归经理？”
归慕没打算绕弯子，“我最近在公司听到一些关于我的私事……”
何倩安打断“都是些闲言碎语。”
“是吗？说话的源头可都在宣传部。”归慕的话像一把把刀子，何倩安没想到归慕会直说，脸一僵，“宣传部的人怎么会？”
“我大学一毕业就在闪耀总部工作，从助理到经理，如果我是靠哪个人上位的话，那个人只能是我自己。”归慕将茶杯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看了眼她的手机页面，心底泛起好笑，“说我勾引某个有妇之夫的，真应该去闪耀总部好好问问清楚，到底是我恬不知耻，还是另有其人。”
何倩安狡辩“归经理要是没做的话，大可不必理会。身正不怕影子斜。”
“哪天公司有人说何主管你是靠关系走到今天的座位，你会怎么想？谣言是多可怕的东西，我想何经理比我更清楚。”
“你！”何倩安气急。
她正是靠着自家人的关系才进的闪耀，并坐在今天的位置上，归慕这么一说，无疑踩中了她的尾巴。
“何经理反应这么大，刚刚不是说不要放在心上吗？”归慕面无表情地问。
“你这是污蔑！”何倩安下一秒就快张牙舞爪。
归慕冷声说“举个例子而已，抱歉。”
一句“抱歉”搞得何倩安在小题大做，反倒归慕，明明是那个被造谣的人，但神情却让人找不到破绽。
“自以为有一张嘴就可以乱说瞎话的人真的可以过下脑子，不然脑子当摆设，还不如不要，留着购物多浪费。“归慕扫了眼何倩安的手机，讽刺性极强。
何倩安瞪着归慕，道“世界上总没有空穴来风的事！”
明明是她勾引夏织的未婚夫，居然还有脸在她面前理论。
“也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人想做苍蝇我自然拦不着，”归慕掏出手机，歪头问“所以需要我帮忙打给您闺蜜的未婚夫吗？”
“还是说需要我打给谈总呢？”
何倩安绿着脸，咬牙切齿地看着归慕，归慕是谈率的人，这件事闹到他那里去，她没什么好果子吃，不过她背后有大伯，谈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不卖他的面子。
“你少拿谈率当挡箭牌，这可是西屿。”
这话一说，归慕简直觉得何倩安蠢得没边了，“你说分公司为什么叫分公司。”
归慕低下身，蔑视一般在何倩安耳边说“封沥说的话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真是假，你为你闺蜜出头无可厚非，但你矛头不对向封沥反而来找我的麻烦……”
归慕的气息温热，说的话让人后背发凉，“你说你是不是蠢货呢？”
归慕给人的印象除了冷以外，从来没有这么锋芒过，每说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剜着何倩安的皮肉，她怔在原地，半句话也不敢开腔。
“谁知道你背后有没有勾引封沥！”何倩安这辈子可没被人这么骂过，气得什么话都往外说。
归慕冷笑，“就凭他？”
“你别太抬举自己了。”何倩安冷哼。
“你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我可不会。”归慕淡淡地开口，她知道门外有多少人在看今天的好戏，她站定在一旁，眼睛盯着何倩安，但话是对外面人说的，“还请何主管管好自己手下的人，不要一听见什么风声就跟着瞎起哄。”
“当然，何主管在此之前，应该先管好自己。”
归慕把手里的茶杯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发出“咯噔”的声响。
何倩安看着归慕的背影，一时愤怒得不行，闲话皆因她而起，她不敢真像归慕说的那样摊牌，毕竟她也得看谈率的面子工作。
她低头看了眼归慕留下的茶杯，气急之下，一手挥去，茶杯顷然倒地，发出的声响足以让门外的员工一怔。
归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柜子里拿出矿泉水，冰冷的水涌进喉咙，却像刀割似的划破。
夏织是上海有名的大家闺秀，与封氏二公子从小有娃娃亲。在夏织18岁那年俩人在思南公馆酒店举办了订婚仪式，随后夏织赴美求学，封沥则在上海经营分公司。
封沥在合作过程中喜欢上归慕，开始明着追求她，归慕委婉地拒绝过很多次，但封沥依然穷追不舍，归慕只好退出项目。
怎料一直在美国的夏织知道此事，匆匆回国，封沥借此提出与夏织解除婚约，夏织是个娇气公主，心里头还念着幼时情郎的好，断定是归慕勾引封沥，不管三七十一向归慕泼脏水，一时间公司流言四起。
归慕澄清此事多次，但夏织仍然不肯放过，过几天就会来恶心归慕一次，谈率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主动劝说归慕离开上海。
这也是归慕多年后选择回西屿的原因之一。
旧事搅得归慕头疼，中途接到谈率的电话，他劈头盖脸地指责：“归慕，我以为你经过之前的事后，处理事情会冷静一点……”
归慕冷着声打断他“谈率，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们不是朋友。”
说完，便将电话挂断，静音。
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
这几天的遭遇让她就像在暴风雨中扔掉了一把雨伞一样，可笑至极。她沉重地叹了口气，指尖夹着一根香烟，重重地吸了一口，看向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脸，却恍惚间看到了归诚刁钻恶毒的影子。
一瞬间，归慕的喉咙像被某人掐住，她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