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
江语酒店。
归慕一只手随意搭在桌沿上,一只手的手背轻碰着高脚杯杯底,头顶五光十色的灯光把这间包厢照得灯红酒绿,耳边所听的话音与眼睛所看的光影近乎是虚幻的,大脑的星火不停地扑灭在墙上
归慕矗立在之中,顶着闪耀总监的头衔,却想要做一个透明人。
这几天,她陪着谈率穿梭各大酒局,昨天拿到了谈率为此次项目准备的资料,他对这次的策划案很看重,一是这个项目预算达千万,二是能让谈率从美国直飞到西屿的,实属罕见。这个项目从成立开始一直都是他跟进着,虽然并没有向董事会立项,但是谈率昨天告诉她这个项目的方案他会择优选用,并且他会亲自确保此次方案执行万无一失。
归慕看立项书的中途,谈率问她有什么想法。
归慕从来不会说自己没有深度思考后的想法,另外她知道这是谈率的试探,谈率想要她主动接触。
对上级安排的工作,她一般都严令禁止,她感兴趣的项目,她一定会啃下来,但如果没有什么禁忌词,好比西屿,好比……李泽阳。
立项书出现的名字——李泽阳,确实让她轻蹙眉头。
她不想跟合作的伙伴发生其他超出正常的社交关系,封沥那件事已经让她吃一堑长一智了。
谈率不知道归慕纠结的缘由,他继续说“消漫这个项目已经快到收尾了,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会向董事会提交你升职的申请,这只是程序,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
“这个项目,我希望你能放在心上,一是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明年的打头项目,二是我相信你的能力,我需要你。”
漂亮话谁都会说,归慕把立项书关上还给他,她十分冷静地开口“这个项目是我没接触过的,这你知道,公司有人对计算机方面有很深的见解,我想你应该先看看他们的想法。”
“我这边,我会再认真想想。”
谈率从不强人所难,希望归慕可以尽快给出答复。
归慕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谈率与李泽阳一并走过来。
李泽阳穿着一身西装走来,视线在触及归慕的那一刻,脸上伪善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这是李泽阳表明想法后与归慕的第一次见面。
谈率并不知道其中发生的事,自然而然地相互介绍“李总,这是我们公司的总监,归慕”“归慕,这是李泽阳,艾贰公司的董事长。”
李泽阳是想与她握手。
但归慕先一步举起手里的果汁杯,神色自若地对李泽阳说“果汁代酒。”
“敬你。”
李泽阳悻悻地收回手,与归慕碰杯。
归慕抿了一口,谈率“之前李总说过你们都是同学,怎么还这么拘谨?”
李泽阳讪笑:“应该的,工作和生活得分开来。”
归慕没多说,把高脚杯放在桌上,谈率挑眉看向她,打趣道“不敬我?”
归慕淡淡地看了谈率一眼,好心提醒:“你胃不好,少喝点。”
谈率笑,倒是真的把酒杯放下了。
李泽阳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会儿。
谈率“我们这位归经理埋得深,她要不说,我都不知道西屿是她的家乡。你们是在哪所高中上学?”
李泽阳“西屿中学,当时西屿还是个小镇,这所学校是镇上最好的高中,”李泽阳看了眼一旁的归慕,道“归经理在我们学校成绩很好。”
归慕并没有被恭维道,反而轻蹙眉,说“李总抬举我了,现在您是公司老板,我还是个打工人。”
谈率适时接话“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泽阳“谈总真会说笑,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合适。”
“怎么个不合适法?”谈率反问。
“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也只是有外因帮衬。再说了,公司正在起步,我每天忙里忙外,还不如像归经理一样做大公司的总监来得得心应手。”
谈率眼神中闪现了生意人的凛冽,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总可不要妄自菲薄。”
谈率反问李泽阳,无非是想判断李泽阳的城府有多深,他说话瞻前顾后,面面俱到,倒把话圆的很好,但这几天的接触,谈率也看出他做事欠缺胆量,畏畏缩缩,如果必须要人推着走的合伙人,谈率并没有很想做那只手。
谈率心下盘算,转而问“都说江安的鱼最出名,李总有什么好的餐馆推荐?”
李泽阳“要说江安的鱼,最好的肯定是江边的小鱼馆,要是谈总明天能够赏脸的话,李某一定留上上好的雅间,咱们可以一边钓鱼一边谈生意。”
谈率笑“李总对餐饮业也感兴趣?”
李泽阳“只是自己嘴馋而已。”
谈率了解,却在李泽阳的注视下转而问归慕“归总监明天能否赏脸?”
归慕“……”
说的好像归慕比谈率的地位还高一样。
归慕淡淡地说“我只是打工的,谈总让我有空我就有空。”
话是这么说,但谈率对归慕的想法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她是不想去的。
谈率笑笑并没有说话。
归慕欠身离开,虽然她表面能和李泽阳和平相处,但李泽阳好像不能够,她跟谈率谈话期间,不知道他的视线流转在他们俩人之间多少次,如果他觉得尴尬,那归慕很愿意自行离开。
归慕去阳台吹风,天昏黄,透着若隐若现的夜色。
归慕猛然间想去裴靳琸那天发的信息了,他说今晚没有月亮。
她抬头看天好一会儿,云朵一朵朵地排开来,缭绕的云雾链接在天边。
今晚会有月亮吧,应该会有像女子弯弯的峨眉一样的月亮。
手机在包里震动,归慕看着屏幕,是陌生号码。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接起时,那人又发来信息,她说她是梁景兰。
自那天见过归诚后,她把归诚的电话号码拉黑,这几天过得看似很平和,
她让自己很忙,忙到忘记与归诚见面的事情,但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她已经在很用力地逃脱了,为什么他们总是要把她圈在其中。
为什么她似乎注定无法摆脱没完没了的困境。
电话再次响起,归慕盯着来电显示良久,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引起一阵颤栗,她接起。
“什么事?”归慕的声音并没有因为果汁而润色,反而开口说话像水壶被堵塞了般。
梁景兰开门见山:“归慕,你爸住院了。”
没有梁景兰想象的反应,归慕甚至连什么病都没问,只是简简单单地哦了一声。
梁景兰心下一阵心酸,“那天你离开后,你爸就开始大口大口喘气,我很害怕,所以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用他手机一直联系不上你,”她苦笑“我也知道你怎么可能愿意接他的电话……”
“医生说你爸得了冠心病,我这几天忙着照顾他,一直都是家里医院两头跑,今天有空了才想起给你打电话。”
梁景兰语气中透露出疲惫,她说“归慕,虽然我跟你爸还没有领证,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来同你说这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来医院看看他,他……很想你。”
归慕神色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最后那一句让她莫名觉得恶心,她平静地问“阿姨,他会死吗?”
梁景兰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答“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他现在很难受,每天都要打针输液,饭也吃不好……”
接下来的话让梁景兰觉得跟她对话的人是一个冷血动物,她听见归慕说“那好阿姨,我说过除非他死了,不然我是不会主动去找他,更不会看望他。”
“你觉得我冷血无情也好,忘恩负义也好,都无所谓,我只想我自己能怎么活。”
梁景兰打断她“归慕,你不能这么自私,他是你爸……他现在在医院,你连抽空看他一下都不肯吗?”
归慕说“难道就必须我委屈自己吗?”
这是什么道理?
“他对我所做的事情就不配我叫他一声爸。”
梁景兰哽咽“归慕!不管他以前对你做了什么,但你还是他的女儿!他生病住院了,你不能不管他。”她哭出声来“你不能这么对他。”
不能这么对他……
那归慕小时候为什么没人这么对归诚说“不能这么对她”?
从小就有人教导我们要将心比心,站在他人的角度看问题。
从小的生活环境,邻居们的小话,亲人们的闭口不谈,都在告诉她痛感是不可以传达的,那些藏于皮囊之下的痛苦,就算是撕开表层的皮肉,别人也只看得见鲜血,却从来不会在乎鲜血背后的沉重。
梁景兰的行为告诉她,这个世界冷酷得吓人。
同时,也双标至极。
她从不需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怜悯,也不再奢望别人的感同身受。
当她将自己结痂的伤口挖开,在一片血淋淋之中吐出自己的痛苦时,梁景兰始终站在归诚这一边。
“凭什么!”归慕终于忍受不住不公,低吼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选择悲喜自渡,却还会有人来教导归慕让她对所谓的父亲好一点!
归慕说完这一句,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死寂。
归慕深呼吸,只想迅速结束语梁景兰的对话,“阿姨,我不是圣人,没有能力原谅他所做的一切。我不要求你对我感同身受,你要和他在一起,我没资格反对,但我做不到祝福。”
“他有福消受你的爱……你们就好好过你们的生活,我也想……我也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梁景兰泣不成声,“但你是他的女儿啊!你们……”
“梁阿姨!”
归慕握住栏杆的手在微微颤抖,骨节泛白,她面如死灰,说“他的女儿早在十几年前就死掉了。”
“我的父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