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灯光照在裴靳琸冷峻的脸上,他等了好久,没有等到归慕的一句解释,昨天那个女人是归慕的继母,而她的父亲两天前在医院去世,而这些,归慕通通没有告诉过他。
裴靳琸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支烟,咬在唇间,吞云吐雾。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喉结锋利,灯光刺眼,裴靳琸顺手关了,只有窗外引进来的一点光照着这黑暗的房间。
一片沉默。
“我昨晚,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裴靳琸垂着头,手指夹着冒着火星子的烟蒂,额前的头发遮住他隐晦不明的神情。
“没有,”归慕轻声道“你酒品一向很好,只是有点缠人。”
“没有就好。”裴靳琸淡淡地说,酥酥麻麻的声音顺着电流直击归慕敏感的耳蜗。
从窗户钻进来的风把烟雾吹散了。
归慕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溜走,她下意识抓住,却只是圈住了空气,她有些害怕了,叫他的名字以此让自己心安,“裴靳琸。”
“嗯。”
“你还喜欢我吗?”归慕小心地问,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负罪感撕扯她的躯壳。
拜托,给她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问?”
归慕哑着声音,又问“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你,”裴靳琸低声说,语气不容置喙,他弓着背,摸了一把头发,抬眸看着昏暗的房间,道“我能来看看你吗?”
归慕一滞,她这样的样子根本无法见他,“我在上班。”
裴靳琸“晚上呢?”
“晚上有应酬。”
“好,”裴靳琸的声音低到了尘埃里,“我不打扰你。”
归慕说不出一句话。
下午,谢律从上海飞过来,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看着归慕红肿的脸,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归慕焉焉地躺在病床上,看谢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律食指推了推鼻梁架着的眼镜框,“按你昨晚所说,成家博并没有对你构成实质性的□□。□□未遂本来就很难收取证据,更何况他只有扯你裤子这一动作,如果告他□□,情况对我们会很不利。”
“即使告他故意伤人,你的伤情也没有到达法律所说的级别,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只能接受。”
归慕面无表情,她狠狠地闭了闭双眼,咬着牙说:“所以现在就是,加害者只能逍遥法外是吗?”
谢律残忍地回答,“按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这样。”
病房沉默下来。
谢律生平第一次听见归慕爆粗口。
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待了好久,久到护士敲门替她换药。
整个下午她一口饭没吃,一滴水也没喝,开口说话时声音粗糙地像含了一把沙子,“跟我一起送进医院的书小姐醒了吗?”
护士小姐点头,替归慕倒了一杯水。
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有见到一个归慕的身边人来照顾她,她就一个人默默忍下所有痛苦。
归慕请求护士小姐带归慕去书斐雯的病房。
在门口,她听见了病房里书母细微的哭泣声。
书斐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颤着绷带,像失了魂一般,只有眼睛木讷地看着天花板,听到推门的声音,才动了一下,在看见归慕的一刹那,顿时红了眼眶。
书母连忙擦干眼泪,“我出去了,你们聊。”
归慕走到病床前坐下。
书斐雯终于哭了出来,不停说“谢谢”。
归慕只是摇头。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书斐雯止住眼泪,眼神中带着决绝,“离婚。”
她自嘲地说,“我其实早就联系好律师了,但是一直走不到这步,我的骏骏,他还那样小。”
“成家博这个混蛋,一次一次欺骗我自己不会再动手,我真蠢居然信以为真。”
“但这次不会了,我一定要离婚,我一个人带着骏骏好好生活,我都不敢想昨晚他是以什么心情跑出家,他当时肯定害怕极了。”
归慕垂眸,“骏骏他,很勇敢。”
她留下一行泪,手覆在她的手上,“你也很勇敢。”
如果苏眉当初也有这么勇敢的话,就不会一直生活在地狱里,也不会失了性命。
书斐雯“这次就算他不同意离婚,我也一定要离,大不了就打官司,我受够这种生活了。”
归慕握紧她的手,忠告道,“家暴打官司很难。”
书斐雯回握,“我很早之间在家里各个角落安好摄像头,以防万一,即使这条路很难走,我也会咬着牙走到底。”
“如果有需要我的帮助,一定要告诉我。”归慕说。
“不用了归小姐,”书斐雯看向归慕的眼睛又红了,“你这样只会我让我更对不起你,我不能让你趟进这浑水。”
“不会,”归慕果断地摇头,“书小姐,我很乐意帮助你,真的很乐意。”
她们聊了好久,直到天色渐晚。
在归慕离开前,书斐雯凝视着眼前的归慕,从她们的聊天,她隐约知道归慕也有着沉痛的过往。
她像从天而降的天使拯救她直到离开深渊,可却忘了,明明自己也伤痕累累。
当晚,归慕为了防止裴靳琸察觉她的异样,谎称自己要出差一段时间,不能像之前那样跟他每天视频。
谢律帮归慕要了一笔超额的赔偿费,成家父母自知理亏,并没有走法律程序私下和解。他走时将一些关于家暴的材料给归慕,归慕转交给书斐雯。归慕再一次接受警察的审问。
之后,小红和伤势渐好的李鑫杰来看望,提了一大袋水果,书妈也会每天每顿给归慕送鸡汤,骏骏也会每次跟着来,递给她好多糖果,归慕的口袋快要装不下了。
书斐雯好了一点之后,向法院提交离婚诉讼,成家博在拘留所,态度十分强硬地不同意离婚。
时间悄悄过了三天,期间归慕出院了。
每一天,裴靳琸都会给归慕发微信。
zhuo:早安。
下面是一张金黄色的煎鸡蛋照片。
zhuo:好看吗?我煎的。
lb:小裴厨师,厨艺见长。
zhuo:什么时候回来,我做给你吃。
lb:再等等我好不好?
zhuo:嗯。
放在卧室的玫瑰花,早就枯萎了。
zhuo:慕慕,今晚西屿没有月亮。
归慕下床拉开窗帘,天空似黑幕一般,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lb:我这边也是。
zhuo: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裴靳琸敞着腿坐在修车厂的沙发上,弓着背,嘴里咬着烟,烟雾缭绕,他沉默着打字。
zhuo:我有点想你。
但却没点发送键。
归慕迟迟没有回复。
裴靳琸又把那行字删掉。
裴靳琸抓着头发往后拢,露出冷峻的眉眼。
一旁的刘三启和叶三不敢靠近他,这几天裴靳琸都在修车厂,一天到晚都在修车,没车修,就一个人靠在门口的墙上抽烟,一根一根的,像没有节制一样,刘三启都怕裴靳琸唱歌的样子会坏掉。有时他还会开着车乱跑,车速看着都吓人。
刘三启没看见过这样的裴靳琸,一直以来他做事都随心所欲的,像一块棱镜,给他一束光,他可以反射出更绚烂的光芒,但现在不是了,裴靳琸变得颓废,甚至是颓靡,他变成一块平面镜,你给他什么,他就反射出什么。
刘三启每天都会看他抱着手机给归慕聊天,打字,又删掉,又打字,又删掉。
裴靳琸像泄了气的皮球倒在沙发上,仰头盯着天花板。
时间一天一天地溜走。
他感觉自己被归慕留在了西屿,像十年前,她又悄无声息地飞远了。
所以他终究不是她要飞往的山,是吗?
此时,护工阿姨推开病房门说道, “归小姐,该换药了。”
归慕关了手机,嘴角的伤口已经结痂,红肿的脸已经消下去了,就是肩膀上的紫红还没有消得完全,不小心扯到还是会很痛,像做饭、打扫卫生的事她是不能做的。
归慕目光落在一旁的水果篮上,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护工阿姨上好了药,归慕才打开黑屏很久的手机,裴靳琸发来了三则微信。
zhuo: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我有点想你。
zhuo:但我不是。
zhuo:我想你想得快疯掉了。
裴靳琸也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可是所有的思绪都被归慕占据。
漫长的等待让他陷入痛不欲生的煎熬。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努力追随,还是继续装作茫然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