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从初次接吻开始,两人就始终在同处过夜,只不过大多都是前半夜在女孩房里,后半夜又换到景誋卧室,床单被褥每天都要换,每天都要反复淋湿几遍。

    景誋从未舍得让她帮忙,刚开始只是看着她,但如今也进阶成抱着小鹿自给自足。

    本来结束之后,每次男人都去浴室不让她看,结果导致某天鹿之喃突然开口产生质疑,景誋发现对方的胆子明显比自己想象中大,最后索性就不再装假,每天都要女孩亲眼瞧着,她男朋友到底有没有问题。

    鹿之喃最近过的很平淡,每天睡到自然醒后,中午景誋回来陪她吃午饭,饭后她又陪男人去公司,下班后在院里学车。

    下午四点,两人如同往常下班回家,刚进门,男人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景誋看了眼,随后捏捏牵着女孩的那只手,说:“先进去。”

    接完电话,景誋回去没有见到鹿之喃,心里估计她应该是上楼玩游戏去了,也没去叫她,把外套搭在衣架处后,挽起袖口,径直走向厨房准备晚饭。

    女孩掐的时间刚好,下楼时男人正好把做后一道菜摆上桌,景誋褪去围裙,端着果汁来到餐桌前坐下,没多说什么,只示意坐在对面的鹿之喃快吃饭。

    吃完甚至全部都收拾好后,景誋才坐在客厅沙发,对她说:“等会我需要回趟公司。”

    虽然对方没表现出来,但鹿之喃早就知道他等会有事需要出门,女孩没抬头,心不在焉滑动手机屏幕,随意的嗯了声。

    景誋看着她,试探性的提议,“要不要一起去。”可还没等对方开口回答,他就自己先否决,说:“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差不多两小时就能回。”

    鹿之喃点点头,说:“好。”

    男人抬手,用指尖勾起女孩的耳边碎发,别在耳后顺好,还不忘嘱咐道:“自己别去后院碰车,今天不练。”可想了想,随后又说:“或者等我回来再继续。”

    鹿之喃再三保证自己只在家里玩游戏,绝对不会独自去碰车后,景誋才拿起外套离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最近生活平淡无波且顺遂,可就是这种没有任何异常发生,才会令他感到格外不安,那个在暗中给方曼茹传递消息,并且异常了解鹿之喃,知晓全部底细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查到任何信息,甚至于连分毫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仿佛对方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似的。

    纵使亦棋极少会输的景誋,也从未碰到如此惯会隐匿躲藏之人,对方的心思城府,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在其上,参不透底牌,看不清目的,甚至不知敌友。

    观棋不语,下棋不悔,棋局之间沉默居多,就如同现在,棋局之上所有人似乎都在静默,看似未发生任何变化,实则都在伺机而动,等待一招制敌。

    棋手以为自己在操纵棋局,但在落子时才方知疼痛,那半颗黑半颗白的子,早已刺进指腹寄生,逐渐蔓延至所有神经四肢百骸。

    景誋走后,鹿之喃上楼换了身方便的长袖运动衣裤,打开门朝后院走,她站在车前,看着眼前男人开过来的,相比较于昨天,单从外观就更结实的越野车,神色里是很明显的满意。

    相比较于底盘快及地的跑车,鹿之喃本来就更喜欢,只坐在里面,就比别人高出一头的越野。

    随后果断转身,并没有碰那辆车,她来这里本来也不是为了开车,鹿之喃走到一处坍塌的矮墙前,没过多犹豫,弯下腰从破洞里钻出去。

    鹿之喃没选择从设有监控的大门走,小说电视剧里的狗洞也不是处处都有,真实情况是她昨天故意练不好车,自己制造机会,把年久失修且不被主人在意的墙面,撞出足够自己溜出去的破洞。

    她打车来到郊区,在距离方沁苑两公里外下车,附近人迹罕至,荒芜的几乎只有茂密的树林和一条通往庄园的笔直公路,鹿之喃没理会司机疑惑的询问,随便胡扯个自己来游玩的理由。

    女孩这次没有买同任何人,靠自己上次来时探察过的地形,绕到后方矮墙处,踩着石块翻越过去,恰好也是易清霖住处不远的距离。

    并且绕过方曼茹设给男人的监控走进,监/听器中得到的信息,足够让鹿之喃了解对方的大多底细。

    她推开门,毫无任何意外的再次见到自愿囚禁于此的男人,只是相比较上回,脸色似乎更不好些,在女孩的印象里,上次见他时还只是病弱般惨白,现如今却是面色泛黄,且瘠瘦垂矣的病弱膏肓,想来男人最近的日子着实有些不太好过。

    鹿之喃本就不是来探望什么病人,内心里对他也泛不起丝毫怜惜,自然不会开口关心,只当无视。

    易清霖并没有像上次那般,在鹿之喃刚推门进来时就转醒,反应有明显的迟钝,女孩已至自己床边时,他竟还在沉睡。

    鹿之喃没空等他睡醒,自己还要赶在景誋之前回到家,开口间不是问询,也不是关心,语气平铺直叙,说:“死了吗。”

    男人听到虽然只有两次,但却在这段时日自己脑中循环往复数次回想,熟悉的声音,用比平时悠悠转醒,更快的速度打起精神。

    眼盲之人不能用眼神表达情绪,只能摆动自己现如今已不剩多少力气的肢体,他抬起手,似在探索对方的位置,边动作边说:“你来了。”

    鹿之喃不会让对方有机会碰到自己,本来挨着床边在确认对方有无死亡的女孩,脚步下意识退后。

    男人察觉到对方的抗拒,也不再寻找,手臂自然垂落在床沿,上次他同对方躺着说话,等离开时才后悔那样不礼貌,并决定下次至少要坐起身同她对话。

    易清霖用手掌撑着床面起身,直至靠坐在床头,说:“抱歉如果可以,其实我更愿意站起身同你交谈。”

    女孩发现房内墙边多出把椅子,她坐过去,也不太在意对方什么抱歉,直视着他,说:“癌症,绝症,还是求死。”

    虽然女孩用的不是问询语气,也不是疑问句,但易清霖还是选择回答,他摇摇头,说:“我没病。”

    “那就是求死。”鹿之喃语气笃定,上次见他时,女孩自知自己语气不好,除了讽刺就是幸灾乐祸,没办法,人都有劣根性,她内心里甚至觉得对方现如今还不够惨,同母亲那些年相比,瞎了眼却能顺遂存活,又有何可比性。

    这些人只是惨,苦,痛,失去健康,失去亲情,失去爱情。

    她的妈妈,又何尝不是包含那些所有,甚至于多了,辱,欺,无人格自我,无人可依,哪怕只苟且存活,都没有丝毫资格。

    “我想死。”易清霖说,“我每天都想死,但我不求死,那或许曾经是我所求,但后来好像连这个都求不动了。”

    抑郁症患者在重度时期,会产生躯体化,包括但不限于,不可控制的手抖,心慌,呕吐,幻视幻听,甚至于四肢或皮肤剧烈疼痛。

    鹿之喃不知道易清霖这种情况算不算抑郁症,但至少在她眼里,不远处坐在床上的男人已然时日无多。

    抑郁成疾而终的人很少,不同于自杀,不同于横祸,这种结局无法被刻意强迫,甚至于连人类把某些想不通的意外,归结于上帝旨意这种说法,在如此面前都说不通。

    这是连上帝都无法操控的结局,甚至在死亡时,本体都可能一无所知。

    鹿之喃缓缓开口,说:“从医学角度判断,人在脑死亡时才是真正死亡,心脏死亡只能算作植物人,还有恢复苏醒的可能。”

    “只是失去眼睛而已,至于吗。”

    女孩从未觉得对方这样是因为失去自己母亲,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她不信,相比之下,天之骄子沦为废人,或许理由才更合理,直到她听到男人否定。

    “不是因为眼睛。”易清霖说。

    鹿之喃自然接话,继续问:“那是为什么。”

    男人微仰着头,虽然看不见,但她明显能看出,对方此时正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因为我曾欺骗,背叛,离开,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此刻女孩才终于,替自己的母亲问出那句话,“后悔吗。”

    易清霖没有任何犹豫,依旧摇头,说:“不后悔。”

    在他说完后,空气中沉默许久,鹿之喃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看着眼前那,直到现如今还不知错,不后悔,狂妄可笑又自大的男人,片刻后,女孩低低笑出声。

    女孩先在心里同母亲道歉过后,才开始笑,并且跟她保证,自己这不孝女只笑话她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在笑母亲,也在笑面前的男人,也在笑自己。

    女人死十年,男人即将死,这两人的结局让鹿之喃这个亲生孩子,都觉足够可悲,可叹,可恨。

    其实她本没有任何资格恨,她和那些明明父母不适合生养,却出生的孩子不同,那些人或许还有资格恨对方自私生下自己,鹿之喃不能,因为生她的女人,同样也是被迫。

    她从不去想,如果妈妈没有发生意外,会不会选择生下自己,但无论结局与否,都比她现如今要好许多。

    鹿之喃笑的也是,自己连产生恨和怨的情绪,都毫无任何资格。

    易清霖问她:“你笑什么?”

    女孩抬起手,用手背拭去自己毫无意识,已然从眼角处,因发笑滑落的泪水,没回答,反而问:“我来,是问你她叫什么。”

    男人时隔多年,终于再次亲口说出那个名字,“贺郁箐,她叫贺郁箐。”

    “贺郁箐…..”女孩喃喃自语重复,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人说出这个名字,同样也是第一次,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三个字。

    易清霖数年没有同别人提起,亦或者谈论她,又多说一句,“风吹箐动秋思生,雨打梧声夜夜鸣,是竹头箐。”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谁,虽然对方语气态度都不好,但从上次,他就能感受到莫名想与之亲近亦或信任的情绪,他说:“所以现在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鹿之喃是真的很好奇,如果对方知道自己是谁,究竟还能不能如同方才那般,说出不后悔三个字,她直视着男人,虽然睁开但却黑暗全盲的眼睛,说:“贺郁箐,是我母亲。”

    男人的头倏然冲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转动,张着嘴,好半晌没说出来话,那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对眼睛,依然如同死水,但从表情不难看出有多震惊。

    好半天才反应出来不对,易清霖用手扶着床沿,他并不想在女孩面前太过难堪,试着尽量让自己站起来,男人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壁慢慢走,说:“她是你妈妈?那你又为什么不知道她的名字?”

    鹿之喃没动作,也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男人行走间如同龟速般,试图靠近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易清霖终于触摸到墙边那唯一的椅子,可女孩早已不在那里,他突然开始不可抑制的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并不是他所认为那样,男人怕对方已经离开,他现在没有任何能力找到她。

    他扶着椅子,转动身体□□探寻,问她:“她丈夫呢?对她不好吗?你和妈妈被迫分别了吗?”

    “丈夫?”鹿之喃的声音从另处响起,“你是在说,那个大她足足四十岁,花两千块把她买回家的人吗。”

    男人听完,像是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呵斥,握着竹条编织椅背的手死死攥紧,吼道:“一派胡言!她是贺家女儿,就算不是,她那么优秀,怎么可能被人用两千块买卖!”

    鹿之喃曾在心里不停演算模拟今天,想过自己或许会悲伤哭泣,或许会愤斥难平,但从未想过会是如今这般麻木,只为了目的而说出。

    女孩用木讷的语气和表情,道出事实,说:“她死了,十年前。”

    “至于为什么我为何不知她的名字。”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疯了。”

    易清霖听到这话,似是完全忘记自己那副孱弱身躯,他松开手,也像疯魔般朝着女孩说话的方向去:“你闭嘴!你骗我!”

    男人的腿刚迈出半步,就摔倒在地,手掌紧攥着拳,起初泛黄的脸色如今却是紫红,瘦弱纤细的脖颈青筋爆起,任凭谁也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个清风霁月的天才少年联系在同处。

    眼盲多年的易清霖,早以为自己的泪腺系统也随之退化,可并没有,男人的眼角处溢满泪水,还在试图努力站起来,“你可以骗我,但你不能这么说她,我只是个快死的瞎子,骗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说话间音量越来越低,“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

    鹿之喃再次开口,“这就受不了了,不过是买卖,痴傻,死亡。”随后又说:“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女孩走近身体滑落坐在地板的易清霖,像是终于说到重点,怕对方离远听不清晰,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睨着男人,逐字逐句道出事实:“怀孕被卖至穷乡僻壤,给比自己大四十岁无法生育的男人做老婆。”

    “还没生就被折磨成痴傻模样,孩子两岁后因是女孩,母子俩被赶走,在荒芜人至的大山里,在成片墓地附近,靠食祭祀死人的贡品存活六年之久。”

    “只是想给孩子找件带棉的衣服,独自下山导致再次怀孕,几个月后,在夜晚山间大出血死亡。”

    鹿之喃蹲下身,距离他更近,甚至像在男人耳边呢喃,看着他此刻溢满泪水的眼,说:“那孩子我见过,半颗头卡在外面,正好是眼睛部位。”

    易清霖颤抖的抬起手,知道此刻对方距离自己很近,但他不敢触碰,只放在空中,哀声乞求她:“你在骗我,我求你,求求你,你说你在骗我,我可以现在就去死,或者需要我做些什么,只要你说你在骗我。”

    鹿之喃能看到对方的手,就在距离自己脸颊极近的面前,甚至只需要他再弯曲些指尖,就能触碰到,她没躲闪,也没凑近,缓缓开口,说:“从始至终在骗的只有你自己,她死前有片刻清醒,你猜她说些什么。”

    本就无须他回答,女孩开口,字字逐句,说:“方,曼,茹。”

    易清霖似乎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胡乱抹了抹脸上仿佛止不尽的泪水,倏然起身,双膝跪地,相比较于跪,其实看起来更像是趴,不停对着女孩磕头,说:“我求你,带我去找她。”

    女孩不回应,他就继续重复动作,重复话语,“求求你,带我出去。”

    直到看到眼前此刻,鹿之喃才明白,自己永远都做不了旁观者,她无法,也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她的亲生父亲在给自己跪地磕头乞求,多讽刺。

    她说:“你有多少年没出过这里。”

    男人的动作在磕地时停住,眼泪不停垂落在地板,那分明该是无声的坠落,却在他心中被无限放大,易清霖双手捂着头,似乎某处疼痛难忍,咬着牙说:“十几年。”

    鹿之喃环视四周,首次打量这间房,四面无窗,自然也无风,分明是盲人,刺眼的白炽灯却是永远常青常亮。

    “她死后,无坟冢墓碑,无尸体骨灰,未入土,未入海。”

    “她无处不在,只要有风。”鹿之喃说:“但你在这里,没见过她。”

    女孩站起身往外走,丝毫不理会还匍匐在地面,不知是沉浸在震惊,还是悲伤中的男人,走到门口处时,她转过身,继续给对方沉重一击,说出无论是诛心,还是索命,都已足够彻底摧毁易清霖的话。

    “忘记告诉你,我今年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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