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暝领着程烟到了尚药局，尚药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屏退了，诺大一个尚药局，倒是半点人影都不曾有。
萧暝自顾自往里走去，走到最里面，上了层楼。
程烟心中大抵猜到了萧暝的想法，她跟着萧暝到了二层的里间。
萧暝从中的一个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瓷瓶。
程烟默默看着，旁的抽屉上都有标注，独独这一个抽屉位于角落不曾有标注。
萧暝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这是从前在外偶然寻到的，服下去之后过程会很痛苦，我只知晓大抵会浑身冒汗，四肢经络皆会抽搐，泛着密密麻麻的刺痛，你吃下这个，换赵武的命，还有太子宫中宫人无恙，且若是你熬过这药，须得将一身绝学教给隶儿”
他话音冷漠，仿佛对这些事情的发展并不关心。
程烟看着一粒小药丸，欲接过服下，萧暝拿着药的手忽然躲了下。
二人视线相对，一时有些尴尬。
萧暝移开视线，说道“先回你宫中，你若是在此处服了药，怕是送你回去都难”
程烟将方才萧暝在启明殿所说的话重新拎了出来“萧暝，你看的不是我的面子，从前，我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应当还有人对你说过吧，只是那人，死了”
程烟不知晓自己若是真的服了这药，是否还能有机会威胁到萧暝，又是否还有机会，套出这些话，此刻，她须得尽量多刺激下萧暝。
萧暝转过身，手里拿着瓷瓶“先回启明殿，程烟，若是还想救那些人，你当学会闭嘴”
萧暝此时的状态很是奇怪，仿佛什么都并不在乎，虽然程烟提起这人的时候或多或少能引起些萧暝的情绪波动，但他却仍是不似从前那般起伏很大。
程烟心中疑惑，却大抵猜到了或许是因为方才给萧暝刺激狠了……
程烟随着萧暝回到宫殿，她接过药，生服了下去，药一入喉，便化了，再无逼出的可能。
萧暝一眼便看出程烟在试图强压下不适感，他眸中冷然，面色亦冷漠，萧暝连话音都不曾发出，他抬步便离开了启明殿，殿中宫门大闭，整座殿内只有程烟一人，赵武也已被人带离。
宫门一闭，程烟便跌落在地，她抽搐着往床的方位靠近些。
程烟用尽力气让自己得以躺在床上，她试图调理内息，却发现越调理越乱，程烟四肢刺痛，浑身经络都发着烫，全身止不住的颤栗。
慢慢地她逐渐适应着这钻心的四肢疼痛，却不曾想，五脏六腑都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疼，程烟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她浑身发凉，仿佛周身都能看出鲜明的寒气，但她却一滴一滴的冷汗凝成珠染湿了床铺。
程烟咬紧牙关，青筋暴起，不发一言。
宫门关了三日，程烟未进一滴水一粒饭，她三日里昏昏沉沉，或被生生疼晕过去，或醒来便是席卷全身地钻心之疼，等她意识清醒地再次醒来时，整个启明殿一片漆黑，四周帘子也全部放下来了。
程烟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却看不见东西，她只觉自己四肢乏力，她意识都有些混沌，睁眼想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是何人……
程烟面色苍白，往日红润的唇此刻苍白干涸，出现裂纹，程烟稍稍动了下唇，便是钻心的疼痛，裂痕中流出血渍来，顺着唇缝，流入了口腔，血腥味弥漫开。
程烟意识渐渐清明……
药效终于过去了，也不知几日了，昏昏沉沉间，她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幼时自己认识的那个会给自己带各地小玩意的萧许川。
程烟也清晰地记得，自己差点就在梦里死了。
经一场大梦，她于梦中得以窥见天光，却差点葬身于天光背后的黑暗，她终得以清明，却意识到自己一直置身于无穷尽的黑。
程烟强撑着坐起身。
这本是从前最为简单的动作，但她此刻却喘了许久气，面色更加苍白。
宫门忽然打开，寒冬里的风吹过，一身汗的程烟瞬间浑身发着冷，她下意识打了寒颤。
程烟微微抬眸看着门口，门口有一丝光亮照进殿内，她颇有些不习惯，她抬手遮了遮眼前的光。
萧暝抬步走了进来，自顾自坐了下来，他话音冷漠“看来你这一身武功确实厉害，整整三日才彻底散了”
程烟此刻头发昏，还有些晕乎，想来是受了凉“有劳惦记，你答应的事呢？”
程烟气息若不可闻，声音也很低。
萧暝一边抬手让随行的医者去给程烟把脉，一边说着“你都这般了竟还惦记他们。”话音中带着讥讽。
萧暝轻瞥了眼程烟，程烟浑身肉眼可见地虚弱，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说着“赵武，我已让他远离皇城，至于那些宫人，也都遣散了”
医者探完程烟的脉象便弓着身回到萧暝边上，认真行礼说道“回陛下，这位姑娘并无武功，只是如今正发着烧，若是再这般烧下去，恐会昏迷”
萧暝闻言，起身，丢了句“好生照顾，需要药便去尚药局取来。”便抬步离开了。
萧暝离开后，程烟几乎瞬间松了劲，自觉浑身乏力，脑子格外重，方才全靠一口气强撑着才没在萧暝面前瘫倒。
程烟低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心想着，原来没了武功，自己竟如此体弱，哪怕是寻常的呼吸，她都觉着费劲。
医者躬身低眸说道“姑娘，还请先行沐浴，老臣去取药，切不可再着湿的衣裳，您此时身体十分虚弱，受不起半点病痛折磨了”
程烟轻微地点了点头，她嘴唇干渴嗓音也沙哑“有劳了”
医者顿了顿，上前几步，低声说道“程姑娘，我等受司大人所托，特来告诉程姑娘，姑娘切莫心生念想，定要好好撑下去，日后出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程烟听着旧友的名姓，她点点头“多谢了，还望转告司大人，程某得遇这般朋友，已十分满足，此时情况危急，万望保重己身为第一要务。”
程烟话音越来越弱，她的体力早已不济。
医者忙去拿了杯水给程烟，听着殿门外的动静，医者没再多言，只朝程烟微点头便匆忙离开。
医者离开时关上了殿门。
程烟勉强扶着床栏站起身，她的腿仍有些发软，用不上力，她步履蹒跚地走向浴桶。
原本很短的脚程，程烟却走了许久。
程烟终于到了梳洗间，看见有人站在那候着自己。
程烟疑惑地看着那些侍女，她没太有力气问出声。
为首的侍女带头行礼说着“回姑娘，我们是太子殿下宫中的，殿下让我们来此处候着”
程烟闻言多留意打量了下几人的面孔，都是新面孔，看来萧暝真的全都换了，程烟缓步走过去，低声问着“你们殿下呢？”
她的话音仍旧虚浮。
侍女认真地回答着，抬步过来扶着程烟往那边走着“太子殿下在上早课，方才听闻您醒了，便派了我们来这殿中，嘱咐我们若是能帮便多帮些”
侍女手扶着程烟的手臂，都没忍住蹙了眉，这程姑娘，怎么周身如此寒凉，而且浑身似乎都有些脱力，这仿佛瘦的只剩骨头了……
侍女知晓宫中生存之道，虽有蹙眉，但仍旧未曾多言，只是扶着的力道都更轻了些，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
程烟心中仍旧放心不下，她又问起“皇帝可知道？”
若是萧暝不知道，那断然不能让这太子宫中的婢女出现在启明殿，不然这些姑娘怕是又会枉送性命。
侍女点点头，应答着“陛下应允过了。”
程烟闻言微微颔首，她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了。
如今的她也没力气思索更多了，她如今最需要做的，或许正如司礼托人所说的话，撑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两位侍女扶着程烟入了浴桶。
程烟渐渐没入热水中，热气蒸腾，外周的暖意裹着身体，于周身的寒凉相对抗，程烟才终于有了些活着的感觉。
方才舒服些，程烟的意识便有些迷糊了，这几日虽都在昏迷，但大多时候都是猛然惊醒，或者疼醒了，其实并不能算是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服侍的侍女唤醒程烟“姑娘，姑娘”
程烟慢慢醒转，方才发觉自己竟睡着了。
从前的她，若是旁边又不熟悉的人断不至于睡得这么熟，如今没了一身武功，警惕心倒是也小了许多。
侍女见程烟醒了，出声提醒着“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若是泡久了，怕是会病得更重”
另一侍女也应和着“是呀，若是姑娘喜欢，下回我们准备些药浴，姑娘多泡会也无妨。”
程烟笑着点点头“多谢”
这两姑娘看着年岁小，许是新入宫的。
泡了会热水，她的力气恢复不少，方才又休息了下，精神也好了许多，程烟起身换了身衣裳，重新回到大殿。
程烟刚在殿中坐下，医者就拿着煎好的药入殿。
程烟接过药，仰头一口气全部服了下去，仿佛一丝苦味都不曾尝到。
程烟咽下寻常人难以下咽的药，出声说着“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