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程烟都如同这般，带着萧隶练着基本功，萧隶能坚持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没回都是大汗淋漓地回去，等入了夜，程烟草草结束晚膳，只身一人，躺于摇椅上看着月亮，等看不见了，便入殿沐浴躺于床上，却如何都难以睡眠，她便看着这地上的月光的影子，看累了，许能睡过去，又被无边无际地噩梦惊醒。
宫殿中炭火很暖，她却四肢百骸都泛着寒意，指尖的寒凉也就白日里晒足了日光，方能稍稍舒缓。
三日后，启明殿内
程烟三日来调养总算能如常人，不至于时不时教着萧隶，自己便于躺椅上昏昏睡去，行走也不至于那般脚步虚浮了。
却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真的好些了……
程烟看着日日来这练基本功的萧隶，寻思着是时候开始教些别的了，不然萧暝若是知晓了，怕是会觉得自己在拖延时间，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
程烟从前折下来的枯枝早已被人清走了，程烟只得又从枯树上折下根枝杈，将尖刺除去，交给萧隶，又随州取了根下来自己抓着。
程烟低眸看着手握枯枝，表情严肃认真的萧隶，她走到石凳上坐下来，瞥了眼自己身旁的位置说道“先来坐着歇会。”
萧隶想说自己不累，但思及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他老老实实过去坐了下来。
仅仅几日下来，几个时辰的马步对于萧隶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
程烟让萧隶拿起手中的枯枝，程烟说道“隶儿日后需得记住，手中的武器，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出鞘，哪怕是一根枯枝，也要记得需得善用，出锋前要思索清楚，可否要用，不再藏锋时，对敌时要思索清楚如何用，也勿让手中所执之刃限制了你，可记住了？”
萧隶认真地点点头“隶儿记下了！”
程烟看着这白净的小脸，抬手没忍住掐了掐，萧家的人是否个个都这样，饶是日日风吹日晒，都黑不了。
程烟掐了一下便松开手，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萧隶却误以为程烟真的咳嗽，萧隶忙拿起茶壶给程烟倒了杯茶水“师父，喝水。”
程烟看着这茶水，笑着接过“呃好，谢谢隶儿。”
程烟喝完茶水，见萧隶歇的差不多了，便说着“隶儿可知何为武理？”
萧隶闻言，面上有些疑惑“无理？不讲道理？还是没有道理？”
程烟闻言愣住了，这个答案超出她的预设范围，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笑出声来“果真是个小团子”程烟在心中默默想着。
程烟又解释说道“武学之理，可知道？”
萧隶思索了下，点头，又摇摇头。
程烟知晓他的意思，是知道哪两个字了，但意思，并不清楚。
程烟慢慢解释着“我幼时不喜学这些，我阿翁便告知我，真刀真枪练过才知武理，身心合一，便能悟出来了，至于需要提前告知让人记住的，就一条。”
程烟话音到此，下意识地卖着关子问着萧隶“隶儿觉得会是什么？”
程烟说完那一刻才意识到，纵然她日日刻意不去多想萧许川，不去助长所谓的思念之情，但她许多下意识地反应，如她开始喝着茶水，开始同人说着许多话，开始喜欢晒太阳，开始喜欢望月亮，开始下意识脱口而出卖着关子……
她意识到，自己觉着萧隶如何都很白净，是因为她想到了萧许川那一身矜贵的气质和出众的面容，自己觉着窗外月光让人留恋，是因为萧许川教会了她流连世间的感受，她刻意不去想他，可只要触及一点，那些回忆，那个人，便如山间的风，无声无息，却包裹着整个世界。
程烟思及这些，她露出一抹笑，笑中有着悲凉。
萧隶没来得及注意这些，他在认真地思索着。
萧隶想了想，出声说道“学武之人，多的本领，是用来保护别人的，一分本领即一分责任，本领越大，责任也越多”
萧隶说这些话的时候，话音听着倒不是很像脱口而出。
程烟闻言，有些诧异，尚是个孩子，如何能懂这些，当年自己尚说不出这般话，程烟夸赞着“隶儿真聪明”
萧隶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说“这是许川哥哥从前教的，哥哥说要记下来，须得时刻放在心上”
程烟闻言，面上的笑意微微愣住，原是他教的么……确也像他所会说的。
程烟收回思绪，抿唇笑着看着萧隶“哥哥说的没错，须得时刻放在心上，接下来，便开始真正的学艺了”
程烟起身，来到空旷地，萧隶也从石凳上跳下来，跟上程烟。
程烟手拿着枯枝，指尖的力道很轻，她尚不能聚力，但做做样子，应当不成问题“我示意给你看，只有一遍，你大概记住。”
萧隶拿着自己的树枝严正以待，认真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程烟。
程烟一套步法下来，行云流水，但若是入门多些的人在旁，一眼便能看出许多破绽，速度也慢了许多。
程烟这是吞下那东西以来，第一次习武，她在移动自己最熟练的基础步伐的时候，深刻意识到了自己日后彻底是个废人了……
程烟并未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她演示一遍，忍住了四肢的刺痛，扯出一抹尽量自然的笑看着认真的萧隶“好了，你来试试，我来看看。”
萧隶记得很认真，几乎全部记住了，只是小细节，包括着力点，发力点，落点这些因着程烟如今武功尽失，她演示不出来，萧隶也看不出来。
于是程烟一点点扣着细节，萧隶一遍遍练着，一次比一次行云流水，他很有天赋，领悟的也很快，也从不喊累。
两人从天光大亮练至暗色朦胧。
程烟看着匆忙到院中来的宫人，程烟朝宫人点点头，将擦汗的帕子拿给萧隶说道“差不多，今日先到这，隶儿很棒了，进步很快，快去用晚膳”
宫人对上程烟的笑，匆匆埋着头，师徒之间和谐教练的场景太过美好，他一时也忘了时间，幸好，不至于耽误萧隶同萧暝的晚膳。
萧隶拿过帕子笑着点点头“是！多谢师父！”
萧隶脸上的笑也一日比一日明朗鲜艳。
萧隶离去后，程烟见启明殿安排的轮值宫人来院中拾掇着枯叶枯枝，她抬步入殿，洗着手。
程烟将手放置在舆洗盆中，她指尖发颤，自手腕开始……
明明是差人打的温热的水，她却觉得分外寒凉。
程烟眸中光亮渐失……
她自幼习武，有记忆起，便同阿翁一起扎着马步，为了能够成为大将军，有一身好武艺，她什么苦都能吃，所以仅仅五岁，她就已经可以上刀帮内部的擂台，离擂主一步之遥，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的武学造诣便已经登峰造极。
世人总在不知不觉中生出贪恋，如书生对书卷的贪恋，或想于各家思想争辩中将自己书中所得自己所悟一展无遗，如吏者对官位的贪恋，或想为一方名相造福一朝，将自己的改革举措落至全国，如武生对武艺的贪恋，或想成为将军，游侠，仗义一方，保家卫国。
程烟于不知不觉间，生出于这世间的贪恋，为人有的贪恋，她想着，会否一切结束，天下冤屈尽解，百姓愁苦不再，程家血仇得报，她也能做个游侠，活得自在，活得随性些，虽不是大将军，但也算她儿时的愿望……
那宫人拾捡完枯枝离殿，那枯树立于院落中，于风雨中飘摇。
天渐渐阴沉，雨声砸落在宫殿顶上，砸落在一片片砖瓦之上，砸落在程烟的手背上……
程烟的哭声同这雨声融在一起……
她鲜少于自己意识清明之时外泄自己的情绪，可她此刻被悲痛裹胁，她难以挣脱。
来送晚膳的宫人的脚步声停下，宫人停在了门口，犹豫了会，宫人轻叩殿门“姑娘，该用膳了。”
宫人话音很轻，似乎不想打扰程烟。
程烟听见了声响，她看着那盆中的水面，眼中一滴泪滴落，砸在水面之上，溅起水珠。
温热的水已经凉了……
程烟扯下上面悬挂的帕子，擦干手，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冷声说道“好，进来吧。”
程烟转身，看见镜中眼角泛红的自己，程烟掩下心中的情绪，将所有的难受尽数吞下，默默同自己说着，程烟，你看啊，这世间马上就天亮了，你该开心些……
宫人拿着晚膳进来，放在桌案上，而后站在一旁，默默守着。
程烟一如既往地只吃了些许，便放下了筷子，说道“有劳了”。
宫人看着程烟眼尾的红色，她移开视线，埋着头，紧抓着自己的手。
程烟欲抬步走到院中，却被雨声阻拦，程烟仰着头，看着屋檐上不断下滴的雨珠，雨声在她的世界连绵不绝。
程烟想让自己思绪转移，她从自己的思绪匣子中随意翻找出来一个，她思索着自从上次听到萧许川的消息以来，已经连着三日都没有讯息了，不知他是否收到了信，他无法回信，她也无法知晓是否被拦截了，是否成功送达了，他……又是否听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