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侍从心中颇为难受,他只得退下行礼“是”

    医者讲求“望闻问切”,司礼终其一生上下求索医术精进,可因着眼疾,他连最基础的四步都做不到,他阅览群书,可他因着眼盲,每看一本都须用尽心力。

    若是人从前先天失明,不曾窥见光亮,或许尚能好受些,可司礼他曾立于天地间,看着万顷高的天空澄澈湛蓝,看着一汪青碧江水,看着那姑娘一袭红裙,看着泛着生机的绿地,看过世间颜色,目睹过照在他脸上的七彩的光芒。

    现如今,他将自己黑暗世界中唯一照进来过的一束光,送了出去,自此,将眸中那扇门彻底关上,再无光亮,连带着从前曾窥见过的颜色,光亮都渐渐模糊……

    司礼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喝入口,放下了茶杯。

    指尖感受江上吹来的风,带着春意。

    司府这伊水亭与府邸相连的连廊是出了名的一步一景,十分好看,自打刚开始建造,便传言天下甲子亭。

    自己本想着,若是长大后,再遇上那人,自己定然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地娶她,自此,敬她,爱她,同她一同游览这闻名天下的伊水亭。

    只可惜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位姑娘从来都不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司礼轻笑,微风轻抚,带着春寒料峭,发丝轻轻飘起,连同翩跹的白衣。

    侍从顺着司礼的吩咐,取了药,很快送去军营。

    萧许川收到药,遵着来人交代的用法,将程烟扶起搂在怀里,陆鸣将药拿来,萧许川接过,喂程烟服下。

    程烟周身很凉,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却显得整个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萧许川用被褥裹着她,他轻搂着她,试图让自己的体温同她交换。

    程烟药入喉后,眉心明显紧皱,看得出来很难受。

    萧许川想起方才送药来的人说的,这药,很有可能会对病者精神造成很大冲击,这药又只有一颗,具体效用其实不得而知,但是否用之,全由萧许川自己定夺。

    萧许川知晓司礼会让人送来的药便不会有什么问题,这身毒素在体内时间越久,便越难治愈,日后也会更加难受。

    这药,已是唯一的出路。

    萧许川轻握着程烟的手。

    四月,柳絮纷飞,杨柳依依,皇城景色不及江南。

    程烟尚未醒来,静静地躺在皇城中的那间小屋子。

    萧许川同她一起住在这个离俗世不近不远的地方,他日复一日地照顾着她,等着她醒过来。

    萧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刀帮,萧远知晓朝中必定大乱,他必须得下山,程暧强硬地要和他一起下山,两人一路从黎山赶至皇城,也在途中知晓了程烟昏迷不醒的消息。

    程暧看着昏迷的程烟,从起初强硬地要把程烟带回去,到情绪稍稍冷静听萧远将事情经过尽数说清的时候,程暧没怪萧许川了,她清楚自家姐姐的性格。

    程暧主动提出帮萧许川暂时瞒着沈娘她们,程暧也就暂时留在了皇城中,与萧远一起住在他的府邸中。

    萧暝死于自己燃起的大火中,死时他用自己生平最爱的一把古琴,弹奏着破阵曲,绕梁不绝,萧许川带领的军队进去救火很及时,没造成太大的伤亡,只是,昭阳殿是这场大火的发起地,赶到的时候,早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能隐隐看出从前大概的架构。

    萧许川从一开始听着那首破阵曲的时候便知晓,萧暝报着赴死的心。

    破阵曲是萧暝从前最常弹的曲子,只为在萧俞广和萧启出征时壮士气,只是少有人知那准时响起的破阵之曲,会是萧暝所弹,世人从来都以为是萧启于民间所找的乐师。

    萧许川于化成灰烬的昭阳殿中取了一捧土,装于木盒,撒于启明殿院中的那颗枯树坛中。

    无人知晓萧许川此举何意,但是人人皆知萧许川做这些的时候,眉宇间带着悲凉。

    萧暝死后,人人都以为萧许川将要登上帝位,可他没有,他一手扶持太子萧隶登基,他立于高阶之下,带领百官,向幼帝行礼。

    萧隶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要册封萧许川为摄政王,可圣旨还未加盖圣印,萧许川便拒绝了。

    萧许川和萧隶僵持不下,萧许川并不想为王,也不想十余年后,萧隶成人,自己也步入后尘,为流言所扰,萧许川不经意间想起萧隶同程烟的关系。

    萧许川见萧隶不肯撤旨,便恭敬行礼说道“陛下不若这样,程姑娘是陛下老师,可为帝师,我暂代程姑娘之职,可好?”

    萧隶闻言,稍加思索,许川哥哥和师父是一家人,这官职谁当都一样,只要他们能有个官职,便不会有人亏待了他们。

    萧隶思索完觉得可行,便开心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萧许川暂代程烟承帝师之职位。

    这个消息出来,民间便沸腾了。

    帝师之职同摄政王不同,帝师非王亲,不算正统,亦不可摄政,只可给出建议供皇帝参考,但帝师地位非同一般,摄政王的位置低于皇帝,可帝师是皇帝的老师,其地位甚至算得上高于皇帝。

    而程烟确实是萧隶的老师,萧隶登基,程烟成了帝师无可厚非。

    只是……萧许川代替程烟接了这个职位,便值得念叨念叨了,这一举动,等于告诉全天下,萧许川和程烟是一家人,只有这样的关系,萧许川才能够代替程烟承官职。

    萧隶刚刚登基,天下尚不平稳,更何况当初萧许川为了先将程烟从皇宫中救出来,并未正式安定天下,只是同别的州郡交易,尤其北地,与何肃舟暂且只算得上是盟约。

    萧许川还不能彻底远离朝堂,而且程烟服药之后常常呓语,意识一直未曾清明,皇城司家在此,留在这里也是最好的选择。

    萧许川在朝中辅佐着萧隶的政事,教导他如何为君主,他将自己幼时父皇所授尽数交予萧隶。

    萧隶时常想去看看程烟,可萧许川没让任何人靠近过程烟,他夜里常能听见程烟的呓语。

    程烟如今活在她最欢乐的日子里,司礼说过,她心中郁结太深,需得自己从梦境中走出来,若是外界惊扰太大,恐怕会造成不可逆的坏处。

    萧许川一边交着萧隶文史,一边指导着他的武学,关于萧暝的离世,萧许川未曾提过,萧隶也不曾问过。

    萧许川知晓,自己这个弟弟,懂得其实很多,只是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亲手扶他上位,萧远心不在高堂,不会适合当皇帝。

    等朝局稍稍稳定,天下诸侯暂不敢乱动的时候,萧许川决定带程烟去江南,她幼年不曾去过江南,五岁之后,也从来只天下各地来去匆匆,只为复仇,他听见她于呓语中念叨“江南”,他想带她去一次。

    江南如今正是好时候,也更宜人,而萧隶也需要自己独立一次,自登基之后萧隶从未单独做过决断。

    于是这一日,萧隶温习着课业,萧许川站于一旁,便向萧隶说了情况,他说了自己的打算,他决定离朝一月,这一月若有大事尚有萧远在,他想同程烟一起去趟南都,去一次江南。

    萧隶下意识不愿,但听到程烟的名字,他拒绝的话未说出口,沉默良久,状似无所谓般地看着竹简,答应了。

    萧许川从前同程烟说起过,四月里的南都,春水清浅,柳絮纷飞,花开满枝,最是美景人间,定要同她一起去看。

    只可惜,不论是儿时还是后来,程烟都不曾再去过南都。

    萧许川带着程烟去了江南,就他们二人,仿佛不再轻易受到世俗的牵绊,仿佛不再被仇恨拉扯。

    萧许川提前让陆鸣在江南置办好了地方,到南都的时候,直接去了已经收拾好了的府邸。

    萧许川将程烟轻放在床榻之上,将东西放置好,水热上,便趴在床边,浅睡着,一路上害怕程烟如今不适合舟车劳顿,连夜赶路,他也疲惫不已,只稍稍趴会便已入眠。

    萧许川这一觉,睡了整整一日,醒来之时,天已然昏黑。

    萧许川下意识用手轻碰程烟的手,却只碰到冰冷的床榻,他心跳猛然停顿,他连忙抬眸看向床上,并无人,看样子,人消失有一阵了,连余温都不曾有。

    萧许川惊慌失措,直起身,自己身上披着的被褥掉落在地。

    萧许川看着地上的被褥,他……不曾给自己盖过,他只想着浅眠一下。

    萧许川眼尾微红,他看着空荡荡的床榻,这是他给程烟盖的被褥。

    他站立半晌听着声响方才转身。

    一抬眸,他看见程烟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两坛酒,她笑颜如花,两人隔了些许距离,如同是时间长河铺垫的距离,明明只一月时间,却仿佛有了十余年。

    萧许川愣在原地,他眼中泛红。

    他经历过沙场,经历过朝堂尔虞我诈,经历过江湖纷乱,经历过仇恨压在心上自己只得沉淀的漫长时光,他从来不曾慌乱过,他向来都是云淡风轻,仿佛不曾有什么还能触及他,独独程烟,只要涉及程烟,他总会失了方寸,总会心中千般情绪波涛汹涌。

    他看着程烟的笑颜,他眼中发红也扯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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