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庆宫在皇宫东南角,此处清幽,内侍宫女们也没有方才多。
全公公进入通报了一声,安太妃身边的白嬷嬷便亲自出来迎接:“二郎君,好久未见,可让太妃念得紧。”
裴莳琅颔首示意:“让安姨挂心了。”
白嬷嬷侧身让裴莳琅进入,衍庆宫在外头看来便已经俭朴,里头更是朴实无华,与方才见到的宣明殿简直天壤之别。
里头的宫娥虽然不多,偌大的院子居然还晒着翠绿的菜。
白嬷嬷见几人将目光落在那堆菜中,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二郎君见笑了,这些新鲜的菜内务府送来,衍庆宫人不多,吃不完。太妃就让人晒在院子里,若保存完好,放到冬日里也是一道美味。”
裴莳琅:“安姨菩萨心肠,食物来之不易,这是应该的。”
其实,每宫的饭食都由御膳房做好送往各宫,可偏偏衍庆宫住着默默无闻的安太妃。底下人便使坏,将菜直接送来,总归衍庆宫大,辟一间出来当膳房也不是不行。不过好在菜还算新鲜,没送什么发蔫的烂菜叶子。
几人靠近正殿,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檀木香,这是常年礼佛才能熏陶出来的味道。
可见留在宫中这二十多年,安太妃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众人各怀心思,须臾之间便从里头走出一人,她身着莲青色宫装,不施粉黛,头上只单单别了一只玉簪。手中带着一串佛珠,朴素无华,却莫名带着一股亲切,真真像个不染世俗的佛门中人。
“阿狼,是你来了吗?”
她从屋内走出,众人才瞧见,这位辈分最高的安太妃,生的唇红齿白,一张小脸说不过双十年华也有人信。
这也,过于年轻了些。温翎感叹着,复一想既然与毓贞公主是手帕交,年岁恐怕比当今圣上还要小些。
“安姨。”裴莳琅走过去,立刻就被安太妃拉住,左看右看看了个全乎。
“阿狼也没出去多久,安姨这就不认得了?”
安太妃拉着他坐下:“你在外头,我心里总是不放心,如今看你全乎的回来,这才安心些。”
“安姨也太把我当三岁孩童看待了,阿狼长大了,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了。”
安太妃抹了抹眼角:“好啊好啊,毓贞若是还在,见到她的儿子出落成如此优秀,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裴莳琅笑道:“见到安姨这个模样,便也能想到我阿娘该是如何欣慰了。”
安太妃点了点他的额角:“你啊,总是会哄我高兴。”
裴莳琅与安太妃又说了几句话,安太妃便也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错,于是问道:“这次是跟着肃亲王回来的,那能呆多少日子?”
“虽然是跟着阿舅回来的,可兄长也回来述职,什么时候回去,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安太妃双手合十:“那便保佑陛下让阿狼多待些日子,多陪我说说话。”
裴莳琅微顿,道:“安姨可想出皇宫?若是安姨想出去,我与陛下求求情。”
安太妃闻言也是一怔愣:“这话可不许胡说,我是先帝妃嫔,能留在皇宫已经万幸。我这辈子能做的,便是留在衍庆宫安心礼佛,为南渊祈福保平安。”
裴莳琅没继续说下去,他心疼安太妃日日困在皇宫。但真让他去求陛下,这件事恐怕也是犯了违禁。陛下定然不会应允,还可能会训斥他一顿,当即赶出临京。
“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日后若是有空,带着乐安郡主过来给我请安,我便也知足了。”
二人在屋里说着话,忽然传来一阵猫叫:“喵~”
温翎被那叫声吸引,便瞧见如瑞雪一般可爱的猫,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她面前经过。
许是养育的人不同,这只猫便没有瑞雪那般骄傲,带着几分娇憨可爱。
反倒对着白嬷嬷又是蹭又是舔。
“你这小皮猴,平日都不见影子,如今有客人你倒是乖觉的出来了。”
白嬷嬷将猫儿抱起,对着晚棠与温翎抱歉一笑:“二位娘子见谅,这猫儿平日都不怎么出来的,许是今儿有外人,它也感觉到好奇。”
温翎顺了顺它的毛儿:“与长公主那只真像,都一样可爱呢。”
“长公主那只是不是唤作瑞雪,那是我们平安的兄长,我们平安是妹妹呢。”
温翎捋了捋它的下巴,平安便享受地眯着眼,这倒是和瑞雪一模一样。
此时有宫女来报,内务府送来了新的香烛,要让白嬷嬷去清点。
温翎便自告奋勇接过平安:“嬷嬷去忙,平安在奴婢这,您放心吧。”
白嬷嬷也不与她客气,道:“那谢过这位娘子了,我去去就来。”
平安安生窝在温翎的怀中,惬意地享受着温翎的抚摸。
裴莳琅一出门便瞧见,沐浴在日光下的一人一猫,恰到好处的和谐。
“二郎君与太妃娘娘说完了话?”温翎抬眸瞧见裴莳琅靠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
裴莳琅迈开步子走了过来,一把拎起平安的后颈,平安挣扎了两下后,一对异瞳睁得老大,惊恐地一动不动。
“二郎君,你在做什么呢,平安会疼的。”
裴莳琅努努嘴:“你喜欢这只猫?”
温翎不知他什么意思:“白嬷嬷有要事,奴婢只是代为看管。”说着便把平安从魔爪里救下。
平安得到解救,一股脑往温翎怀里钻。
“我们要出宫了,你与这猫告个别吧。”
温翎眨着眼:“这就与太妃娘娘说完话了?”
裴莳琅岂是那没眼力见的人,见午膳时间要到了,安太妃显然没有留他用饭的意思。他还不赶紧寻个由头回去,难堪的就是安太妃了。
温翎将猫还给白嬷嬷,并与她告了别,这才跟着裴莳琅出了宫。
今儿站了一上午,晚棠与温翎都有些乏累,坐在马车里一个劲地揉腿。
“别回府了,去满香楼。”裴莳琅对外头的车夫吩咐了一句,立刻调转了车头。
温翎下了马车才知道,裴莳琅带她们来酒楼用膳。今日也不知道遇上什么喜事,格外热闹。
“今儿生意不错,看来满香楼老板这几年发了大财。”
裴莳琅进了楼,里头的小二打量了他几眼,当即眉开眼笑:“裴二郎君!今儿大驾光临,本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裴莳琅只点了点头道:“老位置可有给我留着?”
“有有有,老板吩咐了,金玉阁只给二郎君一人留着。”
裴莳琅跟着小二上了楼,满香楼挺大,总共四层,一层比一层彰显身份尊贵。
方才小二说的金玉阁,便在四楼最顶顶好的位置。
不过几人刚上了四楼,便听到一阵喧哗声:
“每个包厢都满了,只有这么一个包厢空着,为何不让本郎君进去。怎么我弟弟来得,我便来不得?”
“顾郎君,实在对不住,这个位置掌柜的吩咐过,并不对外开放,还请您息怒,小的立刻去给您腾一个新的包厢,定然比这个好。”
顾少竹气得满脸通红:“本郎君今儿个偏偏就要这个包厢,你若不让我进去,便是不给我,不给顾家这个面子。我顾家商号,分分钟便可以让你们掌柜在临京城里混不下去!”
“哟,顾郎君好大的口气啊。”裴莳琅慢条斯理走过去,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谁不知道满香楼的老板是他裴莳琅罩着的。
顾少竹见到裴莳琅的那一刻,有些心虚地回避了眼神:“裴二郎君,你怎么来了?”
裴莳琅无所谓说了句:“早儿刚进了宫见了陛下,他非要留我用膳,可御膳房的东西哪有满香楼的好吃。本郎君就是好掌柜的那一手炙鸭熬鹅的手艺,就趁着午膳时分赶紧来尝尝。”
顾少竹脸色黑了几分,今儿广文堂开课,所有准备今年秋闱的学子们都在里头备课修习。
今日是大家伙第一次会面,阿父叮嘱他一定要与这些学子们交好,日后便都能成为他的人脉。
他本来也就不差钱,便邀请了这些同侪一起用膳,来临京最有名的饭楼。甚至为了体现他身份尊贵,一定要这四楼最好的位置。
因为顾少竹听说,他弟弟便是在这里招待那些狐朋狗友的。他自然不能矮了弟弟一头,因此才与店小二吵了起来。
“能被裴二郎君看中,掌柜的手艺定然是顶顶好的,只可惜这个包厢他们不对外开放,二郎君也是白来一场。”
裴莳琅好以整暇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哦?这个位置,正巧是本郎君一人的呢。”
顾少竹脸色更难看了,难怪他那不可一世的弟弟会屡次败在此人手上。
就冲着这个欠揍的样子,偏生你还不能真的对他怎么样这件事,就够让人憋屈的了。
“既然如此,裴二郎君好好用膳,在下便不打扰了。”
刚想告辞离开,耳边却已经响起一群人上楼的脚步声。原来他那些同侪见他迟迟不回来,便一起上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他可真是进退两难。
裴莳琅摇了摇头,林家大娘子居然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左相是瞎了眼不成?
“顾兄,发生了何事啊?”上来的人以王家五郎为首,见裴顾二人僵持在原地,有些担忧。
这两位主儿,可都不是好惹的。
温翎见到这些人之中混着的两个身影,瞳孔微缩。
这场景……可真是似曾相识啊。
裴莳琅目光悠悠转过去,也是略惊讶,可真是凑巧啊。
“没什么,正巧遇上了,顾郎君说邀请我们一起用膳。加在下一个,不知各位可有意见?”裴莳琅居然主动给顾少竹一个台阶下。
就连顾少竹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人群中的谢南蔚脸上瞬间喜悦了起来,原本他不想与顾家有什么牵连。可如今还不能露出马脚,于是也只能随波逐流,可在这见到裴莳琅确实是意外之喜。
包括人群之中的云书隽,也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