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夜半子时,滚雨落下,劈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窗扇,施绾柔轻轻翻个身,折起被褥一角,确定身旁林贤没有被惊醒,才蹑手蹑脚地下床,支开半窗,焦急地望着偏院方向。

    火早就该燃起来了呀!怎么回事!

    一双锦履重重碾着地上只烧掉一角的纸灰,黑沉的眸子凝视过来,高翘的眼尾添上几分邪气,左手接住些许廊檐掉落的雨水,高垂着手掌,夜雨顺着指尖浸湿纸张。

    她甩了甩手,声音近乎无情, “喜儿,即便我没发现,你抬头看看这场雨,火也是烧不起来的。”

    发现金元宝不在包袱里时,林越舟就意识到不对劲,她很确信自己装足了金元宝放在包袱中,除非有人进过她屋里动了手脚。

    她不在院里的时间很多,有人想做些什么,不难。

    喜儿双膝颤个不停,跪倒在廊下,大姑娘无形间施加的压力让她喉咙发紧,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后才敢张口, “姑娘...误会了,喜儿看姑娘近半夜未归,担心姑娘才寻至偏院,这火...是风把纸吹起的,不是姑娘想的那样!”

    她半蹲下来,直视着喜儿冷笑道: “我怎样想的不妨告诉你,你发现我派小珀买了祭奠用品,猜测我要祭拜生母,于是提前在我准备的包袱中动了手脚,等至半夜一路尾随,赌的就是我会折至院中取被你藏起的金元宝。”

    “趁这时间,你放火烧院,等我回来,你再大声疾呼,让所有人以为是我祭拜生母失火造成的。然后呢?你图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喜儿眼神飘忽,嘴里只会一再重复,平日里自己最是伶牙俐齿,可现在除了一概否认,竟寻不到一个合理由头。

    “我告诉你她图什么!”林越舟拽着对方衣袖猛地站起,浓黑的瞳仁与暴雨夜融为一体, “她不满我祭奠生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由她捏造出的过错让父亲厌我弃我,她怕我取得父亲的信任,更怕她的主母位置不保!”

    喜儿愕然,怔在原地半张着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姑娘在院中从未发过脾气,即便下人失手打碎瓶盏,姑娘也没有过一句重话。

    怎么今夜倒像是疯了一般?

    “喜儿,我说的她,是谁你自然知道。”林越舟倏地松开对方衣袖,神情转瞬变得漫不经心,从后腰间掏出红绒鞘匕首把玩着, “桑国律法有云,放火烧官廨宇及私家舍宅的人,处三年有期徒刑;纵火造成的损失满五匹,流放二千里。”

    喜儿闻言瑟缩,可刚刚一番话提醒她想起了幕后之人,捏着袖子强自镇定道: “姑娘说的是哪的话?这儿哪有火,姑娘虽是主子,平白诬陷人的话也是不能说的。”

    “时间不早了,姑娘早些回房休息,莫要淋雨伤了身子。”

    说着绕过她身侧,低头快步往阶下走去。

    不过转眼间,颈侧一凉,喜儿低头瞥见一抹寒光正抵在自己下颌处,她吓得连连后退,失声尖叫着撞到廊柱。

    可雨声太大,声音像被冲散了般消失无痕。

    “我查过你,你和福儿是曾妈妈从外面买的,跟在施绾柔身边五年,凭着张巧嘴深得她喜爱,福儿心实,凡事都听你的,所以在施绾柔跟前混得也不错。”

    喜儿躲在廊柱后大口倒抽着凉气,一双眼因为惧怕险些瞪出眼眶,她想到姑娘那日带血回院的模样,心下一沉,今天怕不是要交代在这了,于是手脚并用地扒在柱子上,不肯撒手。

    看这模样,林越舟险些没忍住笑意,不过还是强憋住了,师傅跟她说过,这世上的人多是畏威不畏德,怀远不怀恩,有时你需吓他们一下,才能好好坐在一桌上分析利弊。

    “我回来后你应该发现我和施绾柔相处得并不愉快,她把你两放在我身边,其实摆明了你们两个是棋子,在必要时刻也可以是弃子。”

    “你胡说!”隔着廊柱喜儿漏出一张脸来,过度的惊惧让她短暂忘却彼此的身份, “夫人待手下人一直不错,她是继室,与你不和算是人之常情,对你自是不会像二哥儿、三姐儿那般好,可吃穿月钱这些一概是不少的。你这般说她,多有不敬。”

    “哦?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向着她。”林越舟饶有兴趣地哼了声, “那在你看来,她唆使你放火也是为了我好?”

    “我听夫人院里说了,你嘲笑二哥儿,夫人只是想出...”话说到一半,喜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没有底气起来。

    “呵。”她把匕首收入鞘中别至后腰,放松地倚靠在另一根廊柱上,微眯着眼盯向对方, “你认识若锦吗?”

    “若锦?”喜儿慢慢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一个院的当然认识,她随夫人上船南下岐州,我和福儿随三姑娘先来的江州。”

    “回来后你见过她吗?”

    “曾妈妈说她偷盗船上东西,被罚回乡下庄子了,不准我们多打听。”

    林越舟双手交叉抱胸,哂笑道: “真是满口胡话,八十大板打下去,人都废了,再放到庄子里去不管不问,有多少成算能活?”

    “你若继续留在施绾柔身边,她,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喜儿面色发白,声音中带着犹豫怀疑, “你,你什么意思?”

    林越舟直身敛去笑容,整个人散发着股寒意, “若锦不过是为施绾柔背锅,而今天这场火若燃起来了,谁来为林家的损失负责?”

    “这场火若是我无心造成的,我会被父亲责骂两句,禁足罚抄,施绾柔拿着我那点可有可无的名声大做文章。”

    脊背离开廊柱,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喜儿, “可你这事迹一旦败露,徒刑流放少不了,你觉得施绾柔是会救你,还是会先一步让你说不出话?她只是在用你的命来赌一个惩戒我的机会!”

    大雨滂沱,廊檐下挂落道雨帘,将喜儿隔在帘内无处可逃,只能任由林越舟一句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入耳钻心。

    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喜儿其实很清楚,她不短下人吃穿用度,逢年过节有打赏,对于自己这般贫苦人家出身的来说便是好主子。

    但同时,夫人的狠与毒自己也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姨娘至今一个都无所出……

    夫人正是看中自己在院中行事谨慎不出差错,才派到姑娘院里做探子。

    喜儿稳了稳心神,手脚渐渐放松,从廊柱后走至林越舟眼前,福了福身,恢复至往日的恭敬模样,道: “姑娘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可见并不是要拿这事儿做把柄,喜儿不是个痴的傻的,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若能做,喜儿愿意有个活命的机会,若不能,请姑娘给个痛快,没得受罪。”

    此事已败露,自己在姑娘院里必是呆不下去的;回夫人院里,差事又是办砸的,姑娘若是想,将今日所说之话随便散出去两句,夫人定会对她起疑,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泄密,夫人会做出什么自己想也不敢想。

    林越舟见她这副姿态,面色缓和道: “你今年十七,宅里再呆几年就可出去了,大家进宅为婢,不过是为了讨生活,在她那院里是讨,在我这院里又有何不同?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主子把自己搭上去。”

    喜儿怔了一瞬,疑心自己错了耳朵,半惊道: “姑娘的意思是还让我安心在院里呆着?”

    凭良心讲,大姑娘不是个麻烦人,院里活计比夫人院里少上不少,性子更是不挑剔,在大姑娘院里伺候,确是个不错的差事。

    可天底下哪有主子发现底下人陷她害她反倒留着那人的?喜儿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不在我这院里留着,难道还回的到你夫人院中?”林越舟不徐不急地踱步道,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你和福儿的文书我也会讨了来,不会再受施绾柔掣肘。”

    听到有条件,喜儿心下反倒松了口气, “姑娘直说吧。”

    林越舟停下脚步,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你和福儿降为二等女使。你仗着背后有夫人,在我院里作威作福,底下人但凡你看不惯的,骂两句扇两下也是有的。你是有些治院管人的本事,但世上不缺有本事的人,性子不改,难以服众。”

    喜儿顿了顿,娥眉紧蹙,道: “我之前做的多有不对,我认,可福儿那性子,哪里打骂来得人,为何也......”

    “你打骂人的时候,福儿不就在一旁看着,一样是错!她既然凡事信你,那么罚便同担,等她哪日自己拿得定主意了,再另说。”

    喜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降为二等女使,意味月钱少上一半,还得受那些人的气,不过咬咬牙,还是点头应了。

    “第二,今日我们所谈之话不准泄露半个字出去,你也不必与施绾柔院中断联系。”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假装做探子?”

    “不错,我会透露给你些无用信息,方便你交差,若那院里有什么风声,你得老老实实地传递与我。不过,但凡你动了半分不该动的心思,我会毫不犹豫地结果掉你,不珍惜机会的人是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的。”

    看着她的神情,喜儿打了个寒颤,不禁怀疑道:姑娘之前在外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也不像是在员外家长大的啊!

    “第三,既然想留下来,自然要交投名状。”林越舟轻轻锤了一下廊柱,加重语气道, “三天内打听到若锦的去处,我便信你是真心向我,不若还是和福儿一并打发走吧。”

    喜儿身子一紧,很是为难, “曾妈妈都说了不让我们瞎打听,我现在也不在那院中,如何有机会......”

    她嘴角翘起一抹弧度,逼身道: “你能在那院里混得风生水起,获得施绾柔信任,没点本事线人,我不信,此事难与不难,全在你愿与不愿。”

    “三日为期,过期不候。我说过,机会只有一次。”

    尔后林越舟后退一步,只身迈入阶下,匆匆消失在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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