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雨接连下了几日才放晴,空气中透着绵湿气息,学堂上下都懒懒散散的,而这日下学,时安收起书砚,单独留了林越舟下来。

    “正巧我也有话问你呢。”她伸着个大懒腰从凳椅上站起,上课时她敬他是先生,行为举止自是按学生规矩来,可一旦下学,那就是朋友,拘着束着反倒不自在, “方千母亲是石大帮忙下葬的吧?阿虹昨日去义庄,那里的人说一个壮汉早料理完一切了。”

    时安轻抬头颅,将书箧放至桌角边,接着站起,语意带笑, “看来这次我们的动作比你们快些。”

    “这有什么好比的,大家都是一片好心。”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黄色小布袋,倒出一把颗颗饱满的瓜子递过去, “说吧,留我下来,有什么要紧事?”

    学堂寂静,磕瓜子的声音咔擦作响,时安右手揣着瓜子紧握掌心,左手伸进袖间摸索一番,小心翼翼地拿出。

    林越舟看得专注,这般模样像是在寻什么珍宝,莫不是要掏出一锭金子来?

    只见其左手缓缓张开,掌心躺着一个朱红色三角符,她一时有些诧异不解。

    “这是平安符,一个小沙弥送的,说是寺里住持开过光,保平安。”时安微一停话语,像是在想接下来的措辞,上课时侃侃而谈的先生此刻显得稍许笨拙, “我看你前两日感了风寒,就带在身上吧,上京之后还要冷……”

    “嗐,小小风寒,喝一剂药就好了。”

    嘴上虽表示毫不在意,心里却在暗道:要不是那夜冒雨回院,不见得会得风寒!这下好了,练武的人身子骨这么脆,让人小瞧了!都送符来了!

    时安视线下落,微微凝神,其实不仅仅是因为风寒一事。

    自从离开岐州,一切都变得不顺,先是水匪下毒、劫船,再是医馆闹事、伤口破裂,还有奴仆们的议论他也听在耳朵里,后院里三天两头的争吵,她和父亲、和弟弟,还有那位看着温软好说话的施夫人。

    他不知道怎么去描述,但他感受到对方远远没有那么自在了。

    “谢啦。”她见他不讲话,双眼木讷,怕自己不收对方不快,多少是份礼,还是开过光的呢,索性收下揣在腰间保管, “对了,过两天有没有兴趣一起出去看看山野风光?”

    时安忽地晃过神来,山野风光?

    她是想散心嘛......

    “好,去哪里?”

    她撑着布袋口子将瓜子壳抖落回去,清澈透亮的眼珠溜转了一圈,悄声笑道: “还不知道呢,等有消息了再跟你讲啊。”

    时安暗自点头道: “我也去打听打听哪里风景好,适合游玩,选出几个地来再供你挑。”

    “啊?”她面上讪讪,搓着双手,半犹疑道,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时安却是笃定, “虽是游玩,平安是首要,风景是其次,少不了打探一番。”

    说着提起书箧,忙活着找地方去了,林越舟都来不及拦身,罢了,大不了到时抽个一两日再去别处逛逛。

    江州好山水这么多,自己还没赏过几处呢。

    这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最后半日她哪也没去,就等在院中。

    福儿近日看喜儿行事越来越古怪,不对,是压根看不见喜儿了!早出晚归,也不理院里活计,姑娘竟也不太过问。

    姑娘不问,福儿就权当不知,拿着针线坐在院子里绣花样。

    正绣得出神,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人影,急匆匆问道: “姑娘可在屋里?”

    她反应慢半拍地嗯完,再一抬头,那人身影直冲姑娘屋里去,瞧着像是喜儿,但喜儿从不这么冒失,她丢下手上针线,想随那人进屋,却被“啪”地一声关在门外。

    这...没人通传...姑娘不会怪罪下来吧。

    屋里紫檀木边嵌玉石榻上,林越舟正举着个豁口的小白瓷瓶透着光左看看右看看,听见门被推开毫不意外,慢悠悠地放下,矮几上还置着个差不多的瓷瓶,一条裂纹从瓶口延至底部。

    “你来了。”她抬了抬眼,以手支着额角, “查到什么了?”

    喜儿眼底泛青,靠近还能看见密布的红血丝,这两日自己过得可谓苦不堪言,一面要与夫人周旋,没点燃偏院的事好解释,姑娘离开得晚加上暴雨来袭,夫人倒没怀疑;另一面又要避着夫人院里的四处打听若锦下落,送出的首饰抵得上自己三个月月钱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自己打听出点眉目。

    “我不知若锦到底犯了什么事,但绝不是偷盗财物一类。”喜儿垂手站立在一旁,间或瞅一眼姑娘脸色, “我找到一个给若锦送过饭的婆子,打听到这处罚原是主君的意思。下人偷盗,主君不会下这么重的狠手,若锦定是犯大事了。”

    林越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的不错,继续讲下去。”

    原来姑娘知道,喜儿定下心来,挺起胸膛,道: “若锦受完刑后就被丢到柴房中,着人看守,一天送两顿饭,说是性命无忧,夫人便下令把她押到底下庄子里去,本来打算扔到偏远一些的,曾妈妈不忍,最后定了嘉木庄。”

    嘉木庄?她拇指微挪揉了揉额角,这地方母亲曾带她去过,漫山遍野的翠微簇绿,记忆犹新。

    “姑娘?”喜儿见她不置一词,心里没个底,小声问道, “我打听到的若锦去处,姑娘可还满意?”

    “嗯。”她目不斜视地端起瓷瓶把玩道, “去把福儿也叫进来吧,别关门。”

    福儿不明所以地跟在喜儿后头,姑娘也不说话,过了半晌,倏地将矮几上的两个瓷瓶一推,碎声清亮,院里洒扫仆人必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林越舟起身理了理衣襟,目光扫过她们二人,笑道: “现在你们可以留在院里了,好了,随我出去。”

    福儿呆呆地啊了声,被喜儿扯住衣袖,示意她不要多问。

    喜儿知道,姑娘要整治院子了,于是端把交椅跟在身后,供姑娘坐下,又和福儿将大小丫鬟婆子召到院中听姑娘训话。

    林越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很满意,喜儿确实很有眼力见,若能摆正心思,这院里事务将会轻省许多。

    人齐了,她正声道: “各位在我这院里做事也有段时日了,我初回林家,家中上下许多事情我可能还没各位熟悉,所以起先也没太管。”

    “但不管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婆子们偷空喝酒斗牌是常事,小丫鬟毛手毛脚,今日碎个汝瓷,明日又不见个钧瓷。你们大多都是家生子,从前做事难道便是这般模样?是打量着我不识货,还是估摸着我好欺负?”

    “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今后再有这样的事,以往的规矩怎么办,我这院里就怎么办!若有偷盗者,便按桑国律法处置!”

    她双手搭在扶手上,直着身子,视线向下扫去,不怒自威,众人纷纷低头避其目光。

    “喜儿!福儿!”

    二人从一旁走至前头垂首躬身,喜儿知道姑娘要说什么,心定,福儿还是一脸懵,不知怎的就被点名了。

    “你们二人身为一等女使,包揽院中大小事务,治下不力,刚刚清扫屋里,打碎两个钧瓷,性子愈发躁了,我将你们降为二等女使,可有意见?”

    喜儿福了福身,道: “喜儿辜负姑娘信任,任凭姑娘处置,绝无二言。”

    福儿也福身道: “姑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这两个丫头可是夫人塞进院里的,一来就定了一等女使的地位,打碎两个物件说撤就撤了?姑娘这是摆明了要跟夫人对着干啊!

    胡婆子在宅子里呆得久,什么样的主子训人她没见过?因此倒也没那么怵大姑娘,走出一步问道: “姑娘教训得有理,可姑娘到底是主子,身边没个贴身伺候的人,说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不若还是留一个下来吧?”

    林越舟淡淡颔首,目光聚在角落中的一人身上,道: “小珀以后跟在我身边吧,好了,各位都忙去吧。”

    她没给众人反驳的机会,一拂袖转身进屋了,小珀被簇拥在中间没反应过来,眨巴两下大眼睛后,忙跟着进屋去了,留下余人羡慕的羡慕,嫉恨的嫉恨,不解的不解。

    福儿看喜儿脸色不对,以为她心里不舒服,抚着她的背道: “我们是夫人的人,姑娘不待见我们,正常,你想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

    谁知喜儿懒懒地翻了翻眼皮,道: “你懂什么,我这是累的,回屋睡觉去了,晚饭也别叫我,等我睡够再跟你说道说道。”

    她们当在大姑娘身边服侍是什么幸事呢?

    是,衣服料子是绢的绸的,甜糕点心常常有,主子高兴赏两件首饰够普通人一年开销,可她们没看到大姑娘那般吓人模样,那么长一把匕首在手里甩来甩去,差一点就要自己命了!别说伴君如伴虎了,她看啊伴大姑娘如伴地鬼罗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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