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9日,夏令营展厅现场。
林恙然从包里拿出早就做好的电路板,用衣角小心翼翼擦了擦细灰。
她坐在展厅的一角瞄向评委,他们正听刘屿辰侃侃而谈。
马上就要到自己了,林恙然还有些紧张。
可评委还没来,室友张婉倒先来了。
张婉带着一堆人走过来,气势很凶。
她使了个眼色,身旁的跟班走到林恙然身边,扒开林恙然的手。
林恙然痛得嘶一声,手中的电路板就这样被抢走了,在众目睽睽下。
她斥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张婉白了一眼,“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干了什么!”
“我干什么?”
林恙然揉着手腕,一脸懵逼。
张婉冷哼一声,“你偷了我的电路板,还这么理直气壮。”
“这是我的!”
林恙然紧了紧眉头。
渐渐地,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
林恙然一张口说不过那些人,没多久他们信了张婉的话。
毕竟林恙然一个初中都还没毕业的人,就接触了一点初二物理,连皮毛都不算,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精细的电路板。
“妹妹,你就算做不出来,也不能偷别人的来参赛吧。”
“是啊是啊,真想不到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
“……”
委屈的泪在眼眶打转,林恙然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一堆人,尽量保持镇定,回怼道:“你说我偷的,那你们有证据吗?”
“根本就不需要证据,我俩一间房,你想要我什么东西你得不到!”
张婉迈步到她面前,借助身高优势制压着林恙然。
林恙然昂起头,强忍眼泪,瞪着张婉,“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周围的声讨越来越多,吵得林恙然心里疼,这等场面她还从来没遇见过。
林恙然喘着气,手指微微蜷缩,她慌乱地瞧着周围的人,想解释的话却哽在咽喉说不出来。
慌乱不知持续了多久,当林恙然再次抬起头的那刻,她看见刘屿辰扒开人群,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微微侧头,并未发出声音,但林恙然通过口型依稀辨认出他说的那句话,“别怕。”
刘屿辰涨红着脸,开始跟所有人对持,“你们说她偷的,有证据吗?敢调监控吗?张婉,你敢让我们检查你的包吗?你的包里一定还有块电路板吧!”
喧嚣在此刻静止,林恙然的心跳就此沉沦。
她捂着耳朵,感受着胸腔内炽烈的跳动。
一个月后,林恙然望着开满月季的围墙,坐在院子内的秋千上,她也像那时一样捂着耳朵,回忆起当时的心动。
怀里安静躺着她的日记本,微风吹过翻了几页。
“恙恙!空了帮妈妈浇下花。”
丁淑意的声音传过来。
“好。”
林恙然应下,捡起怀里的日记,拆开刚拿到的快递,居然是夏令营的合照。
她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也拍张照片留个纪念的。
“奇怪,刘屿辰怎么也不在这上面?”
她扫了一眼合照上的人,微微皱起眉头。
难道是,他看她不在,所以觉得拍照没什么意思了?
林恙然偷偷傻笑起来,意识到自己在发傻时赶紧晃晃头,自话道:“那他是不是也……不能这样想,现在最重要的是中考。”
话罢,她便随手将照片夹进了日记里,然后拿起水管开始朝围墙上喷水。
阳光暖烘烘的,将浇花的水晕成绚丽的彩色光辉。
那段时间,林恙然开启了熬鹰模式,从来掐点起的她也变成了不需要闹钟就能醒的人,每晚不学到十一点绝不睡觉。
而学习成绩,也在努力下,一次次给了她惊喜。
初三第一次月考,班级第21名,年级第67名。
初三期中考试,班级第15名,年级第34名。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班级第10名,年级第16名。
越往上走,越难。
学习仿佛像是来到了瓶颈期,自从翻了年林恙然便开启了原地踏步。
平时靠着在日记里给刘屿辰写信,她还能勉强坚持下去,但现在倦怠期到了完全不行,她体内的热情也一次次被成绩排名浇灭了。
为了缓解压力,林恙然周六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梦想中的百川中学逛逛。
初春的天亮得很晚,林恙然踱步在百川中学校门外的围墙边,路灯都还没灭。
学校广播响起音乐,林恙然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
倏然,身旁刮来一阵风。
林恙然晃然一瞥,竟然瞧见了她这些天写进日记里的那位主角。
刘屿辰骑着自行车,微扬的头迎着初升的太阳,日出的光晕投射过来,将他的背影描摹得生机盎然。
微风掀起他的衣角,也将林恙然的心掀起了一阵波涛。
忽然,刘屿辰刹车的声音叫醒了电线杆上熟睡的麻雀,他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伸直自然垂下。
他回过头的那一瞬,林恙然止住脚步。
天边红彤彤的太阳渐渐上升,将周遭的白云染成了无法形容的橙红,好看得不像话。
他是不是发现自己了,林恙然勾住书包肩带,开始在脑海中编造起等会儿该说的谎话。
刘屿辰勾了勾唇,发梢轻轻拂起,他举起手挥了挥,咧开嘴笑道:“知知!你太慢了!”
太阳开始刺眼了起来,竟照得林恙然眼都模糊了。
她抬起的手,倔强地不肯收回。
身后一个少女骑着自行车路过,微风带起她的长发。
即使没有看清她的脸,林恙然的自卑感也充斥了全身。
那少女在他身边停下,抱着手臂,吐槽:“我说二十,跟你比赛你还真是用尽全力啊!”
“你第一天认识我?”刘屿辰挑了挑眉,从兜里掏出两张卡片,“给你的校卡,每次都放我这。”
原来,他不是在跟她打招呼,他也根本没认出她,甚至身边还有了……
林恙然猛地回过身,攥紧拳头昂起头,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那天她没回去,而是抱着蒲迩大大哭了一场。
林恙然带着哭腔,开始诉苦,“茶茶,你说为什么,我好不容易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上了有喜欢的人的人!我怎么这么惨啊……”
蒲迩拿纸擦了擦她的泪,微蹙眉头,“你怎么就确定人家喜欢她?”
“我就是确定!”林恙然喘着气,“那个女生那么好看,又白又高又瘦,身材又好,是个男的肯定都喜欢啊。而我还这么矮,连一米六都没有。”
蒲迩立马打断,反驳:“你高中还会长的!不许你这么贬低你自己。”
“可是,可是,”林恙然抽了两张纸,擤了一把鼻涕又说:“他还帮那个女生装校卡,呜呜呜……”
“很正常啊,”蒲迩抠着脑袋,“你夏天穿裙子没口袋的时候,不也喊屈南山帮你装吗?”
“可那是夏天啊!现在不是春天吗?”
蒲迩擦着泪,温言安慰道:“好了好了,就算他真的喜欢别人,你又能把他怎样?”
“我……”
林恙然噎住了,她和他根本没任何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根本就不能把他怎样。
想到这,就更伤心了。
以至于,周一早晨上学时,迷迷糊糊竟然走到了百川中学。
林恙然意识到时,她已经在百川中学校门口站了几分钟了。
她弓着背,叹了口气。
怎么就走到这里了……
林恙然瞄了眼表,加快步伐转身离开,再不走她就真的要迟到了。
但转身的那刹,她再一次撞见了刘屿辰。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骑自行车,而是和一个男生走路来的。
林恙然埋着头,生怕被他发现,打算假装路过。
迈着步子,她离他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勾着书包肩带,敏感的耳朵神经接收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个男生问:“刘屿辰,你跟彭遥栀到底啥关系啊?”
刘屿辰轻言:“我跟她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可别造谣啊。”
“天地良心,我就帮人问问。”
“谁啊?”
“……”
交谈声渐渐远了,林恙然不知不觉抬起头,脸上浮起笑。
她回过身,望向刘屿辰的背影。
微风轻轻吹过来,轻抚上林恙然的脸颊,像在柔和地诉说着一件有关于暗恋的故事。
那一刻,她瞧见刘屿辰走过的地方躺着一张卡片,她踱步过去,捡起那张校卡,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证件照上刘屿辰清澈坚毅的眼神,眼尾含着笑意,戳中了她的心。
林恙然瞧着这张照片笑起来,瞄见刘屿辰在校门口跟人攀谈。
要不要将校卡还给他呢?
这一秒,自私的心占了上风,她慌乱地将校卡藏进了背包,如同藏起了一个宝藏。
后来,林恙然每次学习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要将这张校卡拿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校徽,期望着高中能去当他的学妹。
再后来,林恙然真的实现了她十五岁的生日愿望,考上百川中学。
趁着中考后的漫长暑假,她回到蚕桑村小住,每天除了看书外,就是在幻想再次见到刘屿辰时,她该说些什么。
模仿了一次又一次,还是觉得词不达意。
林恙然本以为,她和他会在百川中学的初秋时节,闻着桂花香再次遇见。
从没想过,她就这样再次见到了他,在盛夏的南山海边,也在深夜的蚕桑村后山,在漫天星河的见证下。
经历了绑架之后,林恙然上天入海的调皮性子收敛了不少。
打着石膏的她坐在缘旧书屋阁楼木梯上,一手咬着苹果,一手拿着彩铅。
想起那晚刘屿辰背着她从深山老林,带她找到了那条回家的路。
林恙然握彩铅的手紧了紧,腿上的画册里多了无数张废稿。
她翻了翻画册,从里面找出两张比较满意的。
侧过头去瞧了瞧,正在楼下认真看书的刘屿辰。
林恙然轻轻抚上那副彩铅画,白猫抱着的那颗发光的小星辰,就是刘屿辰。
楼下传来动静,刘屿辰看起来好像要走。
林恙然赶紧放下画册,慌乱中在两张画里挑出一张,又从身旁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将剩下的那张夹了进去。
一路蹦着,她终于追上刘屿辰。
咸咸的海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林恙然将那副画递到他眼前,腼腆地弯了弯唇,“刘屿辰,这个送给你,当作你救我的答谢。”
“谢谢。”他接过扫了一眼,“画的挺好看的。”
“刘屿辰!”
宋览走过来,带着催促的意味,“快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刘屿辰将那张画装进背包,冲林恙然笑了笑,“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林恙然低眉弯了弯唇,傻笑出声。
那个暑假,林恙然经历了一次生长痛,某天忽然就窜到了她的理想身高,164cm。
这样站在刘屿辰身边,再也不用仰视了。
拆掉了石膏,也到了开学的日子。
林恙然挽着蒲迩的手,走进梦想了一年的百川中学。
坐在课桌前,林恙然抱着它嗅了嗅,跟身旁的蒲迩说:“你闻,是知识的香气!”
“行了,”蒲迩将她拖出教室,“再不走开学典礼可就错过了,听说啊今年按照中考成绩的前十,高二的学长学姐会亲自给他们颁奖呢!”
“啊?”
还有这等好事,林恙然泄了口气。
她不是前十,但是听说刘屿辰的成绩好像很好。
林恙然一路在心里安慰自己,百川中学的大佬这么多,刘屿辰成绩好也不一定会是前十嘛。
可是,站在台下鼓掌时,林恙然的心猛然一酸,眼睁睁瞧着刘屿辰正给一个女生颁奖。
羡慕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那一刻她多么希望台上的人是她。
毕业典礼结束后,林恙然鼓起勇气,准备去找刘屿辰给他一个惊喜,他可还欠着她一本书呢。
林恙然理了理身前的校服,掏出兜里的小镜子摆出一个看起来很甜的笑。
阳光就这样洒在操场上,桂花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
一切都这样恰到好处,可就是刘屿辰就像没看见她一样,从她身旁路过甚至还不小心撞上了她的肩膀。
就算是这样,他甚至都没把她认出来。
林恙然愣在原地,举起准备打招呼的手落寞放下,心底就像被什么猛然揪了一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暗恋好似一场盛大的风,涩涩的像眼泪一样。
原来一直追着那个人跑,也是会累的。
这算什么啊,装不认识。
林恙然盘腿坐在床头,紧紧抱住她专门去定制的姜黄色星星的玩偶。
她将不敢告诉别人的话,全都一股脑地倒给了星星。
星星在不知不觉间,收藏了很多她的心事。
她说:“星星,刘屿辰他会喜欢我吗?”
她说:“星星,你说我再次见到刘屿辰,该说什么才好呀。”
她说:“星星,你说他会送什么书给我当入学礼物呀?要是我早就读过了怎么办?要跟他说明吗?”
而这次,她却这样说:“星星,他不记得我了。才不过一个月就不记得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才装不认识啊?”
“不行!”林恙然坐直身子,抹了一把泪,“他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啊,凭什么?我要考第一!下学期我要让他给我颁奖,到时候在台上见到奖状上的名字,要是还不认识我,那他这个人也不值得我喜欢了!”
“星星!你觉得他到底是不记得我,还是在装不认识啊?”
林恙然又将脸贴在玩偶上,嘟囔个嘴开始碎碎念。
林恙然再一次像打了鸡血一般,不为别的,她想给自己这么久的暗恋一个交代。
一个学期用过的草稿垒到了几本书的高度。
深夜翻过的书籍,用过的笔芯和手指上的新茧都在证明她的努力。
而她的成绩,也印证了她的努力。
见到排名单上,排头就是她的名字,林恙然竟然不争气地掉出泪。
这个成绩,仿佛终于可以给她的暗恋一个交代了。
这学期不甘心的她,常常假装路过去找刘屿辰,但是他一次都没叫住她。
林恙然也渐渐懂了他的意思,但似乎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肯放下,所以她无比需要这个机会,这个让她能够正大光明站在刘屿辰面前的机会。
验证他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可是后来过年时,林恙然坐在暖和的室内泡脚,手里拿着日记本翻来翻去。
她在进行脱敏治疗,因为她真的害怕刘屿辰是在装不认识,害怕那时自己会接受不了。
渐渐地,头昏昏沉沉,林恙然手撑着额头,尽力睁着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咋了,再次醒来时林恙然已然没了这段记忆。
甚至连从初二那年的记忆都忘完了,她只能从父母的言论中拼凑出一点故事,就是那晚她窝在家泡脚,烧煤取暖时将窗户也关上了。
林业发现她的时候,林恙然就靠在墙边,泡脚桶里飘着一本日记。
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发现,就不是失忆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