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迎光临！”

    何艳妮推开那扇绘制着各种魔法阵的大门，立刻听到招呼她的声音。

    抬起头，门口的架子上有一只秃了毛的鹦鹉，脑袋歪向一侧，身上的毛线和补丁全都崩开了。

    说话时，那本就已不慎牢固的眼珠从脸颊掉落出来，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何艳妮心中一紧，立刻后退了几步。下一秒，那只鹦鹉从她面前直直地坠落到地上，脚爪仍在不停抽搐，还在不停地说着“欢迎……”、“欢迎……”。

    紧接着，在何艳妮定定的眼神中，那只死掉的鹦鹉忽然身形缩水，而原地冒出一股青黑色的烟雾，看不清雾中的详情。

    片刻后，一只黑色的老鼠忽然从青烟中钻了出来，肥硕的身体跑到不远处的水晶帘旁边。使劲一挤，便从帘子的下摆钻了进去，看不见了。只留下一阵啪啪嗒嗒的晶石撞击声。

    “是之前预约好的推销员吗？不用紧张，从那边过来就好~”

    听到门口的动静，坐在商店里面的身影似乎动了动。隔着一层阻碍，何艳妮难以看清对方的全貌。她下意识看了眼地上残留的污渍，又看了看手中包装完整的货物。犹豫片刻，还是拨开帘子走了进去。

    整个商店说不上大，进去的第一眼能看见中间几个明显的货架，都打了大小不一的横隔。

    上面摆放着许多样式不同的布偶，只把货架总体填满了一半左右：大多是纽扣眼睛的Q版棉花人，还有一些毛发卷曲的制式黑山羊玩偶。

    视线一扫而过，何艳妮注意到布偶中似乎有个熟悉的形象。但她来不及细看，目光便被拍击柜台的声音吸引过去。

    “你在找什么呢？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穿着宽大斗篷的店主坐在柜台后面，笑嘻嘻地说。两条腿在椅子上一摇一晃，接触不到地面。

    听到声音后，何艳妮默不作声地抱着货物走了过去，想要放到柜台上。却在中途被对方一把抢过。

    “哇，这个枕头我可是期待好久了~拿到真是好开心！”

    店主跳到地上，以快到何艳妮看不清楚的速度拆开包装，接着将脸埋在白紫色的枕头里一蹭一蹭。满脸幸福，连带在头上的魔法帽都歪到一边：明明左半张脸美艳如女妖，右半张脸却丑陋如恶鬼。

    两半脸组合在一起，像是某种通过实验缝合的诡异生物。

    “梦魇推出的酣睡枕头！”

    像是对待什么珍惜之物，它把那个枕头高高举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只要睡眠时枕在头下，就能一睡到天亮！绝不会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

    面对如此热情的反馈，何艳妮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站在一边充当木头人。但下一秒，对方突然转过视线，虽然脸还埋在枕头里，但神态却已经变得冷漠正经：

    “——虽然我很喜欢，不过怪谈其实不需要睡觉。这确实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呢。”

    话音落下。刚刚还无比喜爱的枕头被随意扔到柜台旁边，弃如敝帚。店主满脸无所谓地跳回椅子上，扶正自己的帽子，准备继续做点“手工活”。

    余光瞥见呆站在一边的何艳妮，它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怎么还不走？”

    “……”

    尽管刚才的一幕已经验证了这个怪谈翻脸如翻书。但想到还没到账的尾款，何艳妮不得不出言提醒：“您昨天只付了定金，还差一笔尾款。”

    “啊……钱钱钱，又是钱。你直接拿走就好了！”

    闻言，店主做作地嘟起嘴巴，不甘不愿地将柜台里的钱拍到桌面上。而何艳妮没有显露任何不满，只是耐心地将几张零散的纸币组合、清点。确认数目无误后，她又弯下腰，将几枚滚动到地上的硬币捡起来。

    “……”

    店主探出头，托着下巴观察她的动作，眼神中悄然流露出一丝好奇。它直起身时，面前一摞多余的钞票已经被推了回来，连同压在最顶上的硬币。

    目光平移向前方，何艳妮完整地对她鞠了一躬：“感谢您的光顾！如果您以后还会对这类产品感兴趣的话，可以再试试新的款式。”

    “以后……”

    店主喃喃了一声，表情难得有些呆。紧接着它又甩了甩头，恢复起初的嬉笑神态，看着眼前的何艳妮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以后的事。但我现在很想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我叫何艳妮。”

    “你好，我是【魔女歌莉娅】！”

    话音落下，歌莉娅立刻双掌合十，眼睛也变得亮闪闪，“既然我们已经交换了名字，那就已经算是朋友了对吧！何，我觉得你很有趣，想免费赠送你一个小福利~你有什么想要诅咒的东西吗？”

    歌莉娅的声音是纯然的好奇。落入另一个人耳中时，却让何艳妮的瞳孔缩了缩，脑中飞快闪过监狱里的影像……但下一秒，那些幻象又逐渐消失，她的瞳孔也慢慢恢复正常。

    “没有。”何艳妮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开口，“您能再多订一笔订单就好了。”

    是这样。

    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似乎没想到会受到拒绝，歌莉娅的眼睛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睁大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沉默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许久后，它终于调整好脸上的肌肉，重新摆上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只是嘴角似乎有些不自然地抽搐着：“……那送你一个别的礼物也不行吗？

    我们可是，好朋友啊。”

    “……好吧，谢谢您。”

    何艳妮有些无奈。而对面的魔女一瞬间变得兴高采烈，跳下椅子。身影消失在柜台后面。片刻后，魔女又重新出现，把一个小小的礼盒推了过来：“给你~要在一个人的时候打开看哦。”

    两只眼睛轮番对着何艳妮眨了眨。而何艳妮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把礼盒收下，随后便匆匆离去。

    送完这笔订单后，她还要赶去下一个街区推销。至于这个礼物，回去后她就会立刻上交给老板【梦魇】。

    规则的第一条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对于这种没多大回报的事，何艳妮不想轻易尝试触犯规则的后果。

    黑色大门重新合上。何艳妮才刚站定，腰部向下便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上来。让开的同时，她下意识低下头：那是个带着尖顶帽的绿皮小矮人。

    它一边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边嚷嚷着“借过借过”，接着便一溜烟窜进身后刚刚合拢的大门里。还把大门撞得来回摇晃了几下。

    门被撞开的瞬间，何艳妮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摔打东西的声音。但很快又随着门的重新合拢消失不见。

    疑心是自己幻听，她来不及多想，只是拿出身上的记录本。在一堆乱糟糟的、只有她本人才能看懂的符号中打了个勾。接着又立刻盖上。

    纸张闭合时发出“啪”的轻响，在这条街道上却未能引来多余的关注。何艳妮轻轻吐出一口气，平视前方远眺出去，目睹此时的街景：

    现在只是游戏开始的第二天。但比起前一天的情形，今天街道上的怪流量已经高了不少。乍一望去，能看到某些奇形怪状的怪谈在街道上走动，而且基本都没有佩戴红色丝带。

    ‘看起来现在还比较安全。’

    暗暗思忖着。何艳妮没犹豫多久，便选择直接穿行过去：根据梦魇的说法，走出商业区后，经过一片尚未开发的浓雾就能到达居民区。

    ——如果路上被某个怪谈拦下更好，她正担心找不到客人。

    用俯瞰的视角来说：商业街的走向其实非常诡异，有点像是一个从里到外层层展开的圆形迷宫。入口和出口只有一墙之隔。走在其中时，很容易就会因为各色灯光和雾气迷失方向，最终落入消费的陷阱不可自拔。

    即使是走惯了路的商店店主，有的也会因为懒得每天转圈，干脆把身家安置在商店里，将店铺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而何艳妮采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简单粗暴地记灯牌。按顺序记下几个后，后面就只管埋头向前，绝不留意周遭的任何变故。

    昨天一整天，她的时间基本都耗在了认路上面：确保自己走出去后能独立走回来，还顺便幸运地获得一笔订单。

    好在梦魇的商店招牌非常显眼，不然又要耽误不少功夫。

    低着头一路走过，何艳妮在心里反复默背着准备好的推销词，与许多怪谈擦肩而过。

    它们都没有拦下她的意图，何艳妮也只能暗道可惜：毕竟她现在并不清楚怪谈都市的“更高规则”，唯恐被判为扰乱公共秩序。只能在已知范围里小心行事——到居民区挨家挨户推销。

    这也是梦魇叫嚣着教给他们的做法，目前来看绝对是安全的：因为这是这批推销员的基本工作方式，其他人也都会这么做。

    其他人……

    何艳妮不知不觉地咬起指甲，眉宇间也多出一抹焦虑，小声碎碎念道：“商业大赛获胜、一大笔积分……积分，我必须要更多的积分。”

    积分在她的眼中已经变成一个符号，似乎与妹妹的一部分等同。以至于一想到还存在与她争夺获胜名额的其他人类时，何艳妮就会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阴郁。眉间长出深深的皱褶。

    “当初就是其他人把芳妮带走的，现在又要再带走一次……”

    幻觉中，抽象的“其他人”似乎合并到一起，让何艳妮不自觉开始发抖。她抓狂般地揪住几缕头发，脑中却冷静地闪过刚刚送货时，那位魔女歌莉娅说的话——“对于怪谈来说确实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仅仅是卖睡眠产品根本不够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要怎么办？”

    她喃喃着，嘴唇开始发白、颤抖，“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必须要想到一个办法——我必须要嬴。”